初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对不起，借过一下。”“啊啊，麻烦让一让。”“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少年正在狂奔。
　　“你怎么回事啊？”“长没长眼睛啊？”“诶，别跑啊，帮我把我的东西捡起来啊，喂——”
　　推开了领着包的白领，撞上了正在打电话的路人，还险些碰倒了路边的水果摊。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越拉越长。
　　到了，就快到了。他伸手抹去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喘着粗气，暗暗想着。
　　他加快了脚步冲进一幢居民楼，一口气上了五楼。
　　……
　　彩色的气球，轻快的音乐，客厅中央的那张小餐桌上，还放着一个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的冰激凌蛋糕。
　　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戴着派对帽的女孩坐在蛋糕前，呆呆地盯着蛋糕上模糊不清的“生日快乐”四个奶油大字，若有所思。
　　“生日快乐！”大概是在七年之前吧，她记得，她的父母也曾对她说过这句话。那天，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正飘着细雨，寒风扫过大街小巷，整个欢乐树小镇显得如此冷清，如此压抑。
　　坐在那个生日蛋糕前，年幼的她始终不明白一向坚强的父亲为何悄悄地抹起了眼泪，始终不明白母亲的头发为何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那一天，面对着晃动的烛光，她许下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愿望：希望世界和平，希望能永远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
　　同样是那一天，她猛地发现，这个单纯而又美好的愿望在黑暗的现实面前就像是肥皂泡沫一般，那么绚丽多彩，而又那么不堪一击。
　　她的父母被一群持枪的人带走了，就在她开始切蛋糕之前。
　　淋着雨，吹着风，她像疯了一样，追着那辆卡车跑了许久，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轮胎碾过水洼的声音，直到再也看不见父母远去的背影。
　　没人会同情她的泪水，没人能听见她的咆哮。因为那是整个国家任人宰割的时代，因为她的家处在早已沦陷的欢乐树小镇里。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深深的臂弯。两行苦涩的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
　　“叶子，没事吧？”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身军装的咖啡开口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咖啡，又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伙伴，急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我还好……就是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些伤心事。”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我去开门。”一个短发女孩走到门口，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呀，兔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们都等了好久了。”看着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女孩皱起了眉头。
　　“玫……玫瑰啊，我午觉睡过头了，真是对不起啊……”兔子绕开玫瑰，走进了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一路跑着过来，真是累死我了……还有，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兔子，我可是有名字的……我叫步高兴。”
　　“等你什么时候把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米黄色兔耳外套脱下来，我们也许就不叫你兔子了。”沉默已久的黎明笑着调侃道。
　　步高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外套，一脸纳闷。“我这衣服咋啦，我就是喜欢兔子啊……”
　　“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开始切蛋糕吧。”叶子说罢，拿起了切蛋糕的塑料刀。“好耶！”大伙儿一窝蜂涌了上去。
　　“给，这是你的……来，兔子，你多吃点。”叶子有条不紊地为大家分着蛋糕。看着朋友们在一起嬉戏打闹，谈笑风生，叶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像是一阵暖风吹拂过她的心田，融化了所有悲伤与痛苦的坚冰。
　　“叶子，还有蛋糕吗？”兔子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啊，当然有，当然……”叶子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忽然皱起眉头，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半步。
　　有些不对劲。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你没事吧？”兔子赶紧上前扶住了她。音乐停了，正在聊天的小伙伴们也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纷纷围了过来。
　　“……”叶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挣扎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感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肚皮仿佛撕裂了一般，不断地向中枢神经传递着“痛”的信号。
　　痛得撕心裂肺，痛得肝胆俱裂。
　　她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像疯了一样，推开兔子，撞开咖啡，好似醉酒之人，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嘎吱……嘎吱……”客厅里只剩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大家，还有简单脚下那辆独轮车的呻吟。
　　“……她，会没事吧？”一向胆小的何萍看着简单，哆嗦着问道。
　　简单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回答。
　　他是一个哑巴，因为从小混在戏班子里，如今成为了一名默剧演员。无论是在大街上，还是在市场里，他总是喜欢踩着他那辆老旧的独轮车，偶尔还会从衣袋里摸出几个海洋球抛来抛去，像极了街头卖艺的小丑。他也因此成为了整个欢乐树小镇妇孺皆知的“怪人”。
　　“好了……咱们，接着吃蛋糕吧……”玫瑰的话打破了沉默的僵局。霎时，大伙儿的目光都纷纷移到她的身上，不禁让她感到有些尴尬。
　　“我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叶子跟我说过的，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大家都不用担心啊，没事的，没事的。”玫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镇定地说道。大伙儿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音乐再度响起，客厅里的气氛却没有之前那么轻松欢快了。
　　玫瑰收起了笑容，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心里一惊，回头往后看——原来是咖啡。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兔子和黎明。
　　“呕——”
　　浴室里，叶子扶着洗手盆，闭着眼，稀里哗啦地吐着。
　　“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子才缓过劲来。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睁开眼，看着头顶的那盏白灯。终于结束了……也许是因为肚子已经被掏空了，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吧。她想着，回过神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啊——”
　　还没等她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她的大脑便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尖叫。她没心思去分辨那些黏糊糊的暗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们已经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半个浴室。
　　她有严重的洁癖，从小到大都有。她无法理解男生是怎么笑着说出自己好几天没洗澡的事实，也无法理解那些顽皮的孩子为什么会觉得用肮脏的湿泥巴捏小人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她觉得那些脏兮兮的人都疯了，那些一身淤泥却还乐呵呵的孩子都疯了，而现如今，她也疯了。
　　“叶子，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朋友们的声音，让她稍稍冷静了一点。
　　不行，我得赶紧弄干净。绝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绝不。
　　“啊……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只好大的蟑螂……”她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道。
　　“……”门外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你们先去玩吧……我先洗个澡……”叶子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好吧，你自己也注意点，有什么事就喊我们啊。”黎明扯着嗓子说道。随后，围在门外的伙伴们便散开了，轻快的音乐又一次响了起来。
　　“……”叶子抽噎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洗手盆的水龙头，也顾不上调节水温，直接将双手伸进了那热气腾腾的水里。
　　好脏啊，真的好脏啊。
　　她紧咬着的下唇已经发白。看着那黏糊糊的东西和染红的水一起流进下水道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心里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慌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这些东西会从……难道说，这些都是我吃下去的东西吗？天呐，真是太恶心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清洁剂，我的清洁剂呢？
　　她打开柜子，用手扫开碍眼的瓶瓶罐罐，仿佛一个犯了毒瘾的瘾君子在寻找毒品一般，从柜子里拿出海绵和清洁剂。
　　“这样，应该就干净了吧……”她左侧的嘴角夸张地往上扬着，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拧开了清洁剂的瓶盖，将整一瓶都倒进了洗手盆里，接着用海绵疯狂地擦洗着。
　　洗手盆干净了，她又用脸盆接了一大盆水，冲去了地上的污秽。
　　都干净了，都弄干净了，只剩下一样东西还是脏的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看了看身上黏糊糊的外套。
　　好脏啊，真的好脏啊。
　　她放了整整一大缸的水，也不管是冷是热，连衣服也顾不上脱，就这么跳了进去，静静地看着缸里的水被染成淡红，鲜红，然后是殷红。
　　好脏啊，真的好脏啊。
　　水龙头在哗啦啦地流着水。她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香皂，一下又一下在身上擦拭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光滑细腻，吹弹即破的皮肤，在她反复地擦洗之下，露出淡淡的红色。
　　她将一整瓶沐浴露倒进浴缸里。红艳艳的水面上，浮起了不少泡泡。她的皮肤，越发的鲜红，最后终于渗出血来。
　　她感觉身上的皮肤越洗越黏糊，越洗越脏。但是越脏，她就越想洗干净。她又拿起了沐浴球，在手臂上，脖子上，背上，疯狂地揉搓着，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被擦破的皮肤，就像是蜡一样，渐渐地融化在了冒着热气的水里。整整一缸清澈的水顷刻间都被染成暗红色的血水，越发的粘稠，越发的恶心。
　　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就这么任由自己往下沉，往下沉，沉入浴缸的底部，落入满是污秽的深渊。
　　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叫喊，因为每当她一张嘴，那些恶心的东西变会涌入她的嘴里，顺着她的喉咙流入腹中。
　　好脏啊，真的好脏啊。
　　这么脏的人，是没资格活下去的。
　　“叶子她真的没问题吗？这都一个小时了诶，她怎么还没出来？”
　　黯淡无光的气球，戛然而止的音乐，客厅中央的那张破旧的餐桌上，还放着半个无人问津的冰激凌蛋糕。
　　大伙儿都下意识地围在浴室门前，侧耳听着门后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
　　“叶子？叶子？你还好吗？”
　　咖啡伸手敲了敲浴室的门。
　　没人应答。
　　“叶子你没事吧？”
　　门后依然没有动静。
　　“再不回答，我就直接把门撞开了！”
　　咖啡对着门缝大声喊道。“她……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躲在黎明身后的明天和焦糖忽然说道。
　　咖啡沉默着，正在考虑要不要就这样破门而入。忽然，他感觉脚底有一阵冰凉的触感。那种感觉顺着他的小腿，顺着他的脊背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全身。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滩殷红色的水。而那血水，就是从门缝涌出来的。
　　“砰！”来不及多想，潜意识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他铆足了劲，侧着身子往浴室门上撞去。
　　“你这样不好吧？”“真的可以吗？”面对着伙伴们质疑的目光，咖啡没有解释——也顾不上去解释。他使出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往门上撞去。
　　“哐！”门锁被撞坏了，咖啡顺势往浴室里倒去，黎明急忙上前拉住了他。
　　浴室里的景象，让众人震惊。
　　浴缸的水龙头没有关上，满地都是暗红色的泡沫。在那一大缸暗红色的血水里浸泡着的，是血肉模糊的叶子。
　　准确的说，是叶子的尸体。
　　“……”
　　咖啡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转过身，推开了伙伴们，跑到了阳台上。
　　他手忙脚乱地在衣袋里摸索着，最终掏出一小瓶药片来。
　　快，快点。他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好几片药，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呼……没事了。他扶着护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料，他手中的药瓶忽然滑落，掉进了楼下的花圃里。他急忙探头往下看，却发现要在茫茫的花丛里找出丢失的药瓶，简直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荒谬。
　　“咖啡？你没事吧？”
　　玫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我……我没事……快，快去给医院打电话。。”
　　咖啡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久，救护车赶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血淋淋的叶子躺在担架上，被抬进了救护车里。大伙儿也你拥我挤地上了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
　　“嘎吱……嘎吱……”
　　简单踩着那辆独轮车，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暮色，又看了看远去的救护车，看了看街边惊魂未定的路人。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没有表情。不会哭，也不会笑。
　　他从衣袋里摸出几个海洋球，娴熟地抛着，转身往反方向离开。他孤独落寞的背影，在血色的残阳下，越拉越长。
　　“嘎吱……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