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 小说 阅读指导

　　　　　　　　　　　　 臆想。



　　被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人默默守护是什么感觉？
　　

<1>

　　十岁那年我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是那辆车上唯一的幸存者，陪我一起坐车的奶奶不幸去世，而我因头部受伤陷入了重度昏迷。
　　妈妈说我沉睡了十一天硬是被医生抢救了回来。我还记得，当时睁开眼就看到了爸妈因惊喜和激动而布满泪水的脸，但刚醒来头很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瞬间就被妈妈贴上来亲了满脸，也沾了我满脸的泪水。我还看到，在窗台上坐着一个男孩。窗外的阳光很好，那个男孩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在看我。
　　“他是谁啊？”我指着那个男孩问我妈。
　　我妈扭头看了看说：“什么他啊，这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啊。哎哟宝贝儿你可算醒了，还能说话妈妈就放心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爸爸妈妈了……”我不知道妈妈是在哭还是在笑，她脸上是有泪的。
　　“你看见谁了？”爸爸问我。
　　“一个男孩。”
　　我看到爸爸忧心忡忡地拉起妈妈，走到一边说：“小绵不会是落下什么后遗症了吧？她看到什么东西……”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于是扭头看着那个坐在窗台上的男孩，他在摆弄手里的一只镯子，窗外的阳光使镯子反射出好看的光。那是奶奶的镯子，奶奶说那只镯子是她结婚时爷爷送给她的，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一直把镯子戴着甚至都不让我碰，怕我给她玩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拿着奶奶的镯子，也不知道奶奶去哪了。
　　后来，医生来给我检查，检查结束医生俯下身子摸摸我的头给我一个亲切的微笑，说：手术非常成功，除外伤之外一切正常。
　　

<2>

　　出院之后，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妈妈在亲了我无数遍之后才回房睡觉，像是一秒钟看不见我我就会消失掉一样。
　　妈妈走后，我正准备关灯，看到那个男孩坐在我房间的窗台上，手里依旧拿着那只镯子。
　　我只是感觉有些郁闷，本以为只是一个在医院里走错房间的男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我起身下床，抱着破旧的玩具熊走到他旁边。他察觉到我靠近，把那只镯子放在兜里，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平静，只是眼神中有浓重的悲伤的色彩。我也平静地问：“你是谁？”
　　他把双手撑在窗台上，身子微微后仰，像是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歪着头说：“我是你哥哥。”
　　“我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亲哥哥吗？”我看着他，感觉我们两个的鼻子长得还挺像的，不过他的眼睛长得更像妈妈，比我的好看。
　　“对啊。你手上的那只熊是我的。”
　　我低头看了看怀抱中的玩具熊。突然想起来我确实是有一个哥哥的，爸妈说在我出生之前他们是有一个男孩的，可是他们说后来那个男孩死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只熊是他的玩具，虽然很旧了但是我也很喜欢。
　　我看着他，并不想追问他是不是我哥哥，只是问了句：“为什么爸爸妈妈看不到你？”
　　他耸了耸肩，微微笑了笑只说了句：“你该睡觉了。”
　　“哦。”我抱着玩具熊回到床上，关上灯又扭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反射着窗外的灯光，很亮很亮。
　　“你不睡觉吗？别老是坐在窗台上，我爸妈从来都不让我在窗台上玩。”
　　“因为我是从窗台上摔下去的。”
　　我没有说话，也不去想他是人是鬼。黑暗中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存在而感到害怕，反而感觉熟悉又温暖。和他的相处显得很自然，虽然有种种不解但也没想要过问。就像是和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友相遇，即使有很多话想要说、很多事想要问，但也还是沉默着安静地对坐。
　　

<3>

　　其实当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是很让人欣喜的，并不一定聊得海阔天空，仅仅是安静地陪在彼此身边就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甚至是自豪感。我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他，因为我不期望会有人相信我有一个只有我可以看到的哥哥。我看着他和我一起长大，看他迅速高我很多的个子，逐渐褪去婴儿肥而有些棱角的愈发好看的脸。然而他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陪着我，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不知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去了哪里。

　　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妈妈总是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在窗台上，第二天再满眼热泪地扔掉。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知道了。
　　我十六岁生日那晚，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我房间的窗台上。
　　“生日快乐啊。”每年生日他都是这样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然后从窗台上跳下来塞给我一些包装有好看糖纸的糖。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好听了，带着特殊的暖意。我想，这就是小说中说的像是37°温水一样的声音吧。
　　我关上门，调皮地笑笑：“你也是，生日快乐。”然后在他不远处站着，等着他的糖。
　　他从窗台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他今天十八岁了，他说我们同一天生日，他大我两岁。他从来不要生日礼物，他说他不在乎那些。十六岁的我只到他下巴，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会低下头给我一个“哥哥式”的微笑然后揉揉我的头发。小说里帅气逼人的暖男神们也不过如此吧。
　　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糖给我，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伸手接过糖，而是搬来凳子坐在他对面，张嘴让他喂我吃。
　　“越来越淘气了你。”我看到他好看的脸露出好看的笑容，满脸的宠溺。他白皙的手指仔细地剥开层层糖纸，房间里略微橘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脸上的轮廓。他小心地把糖托在糖纸上喂我，我看到他一直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欢乐。
　　我把糖含在嘴里，甜味拌着幸福腻到了心里。他挪了挪椅子，把我揽在怀里，暖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傻丫头又长大了一岁。”我分明感受到了耳边他温热的呼吸，可以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和带有舒服温度的手掌，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他。
　　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看到的他是越来越快乐的。最初见他的时候，他眼睛里的悲伤我至今没有忘。但是现在的他会跟我开玩笑，会听我讲我暗恋的那个男生，会吃醋，会警告我要好好学习，会抱着难过的我让我在他怀里哭泣。让我无数次偷笑的是，在学校里欺负我的人总会得到一些小报应。我们会做各种搞怪的鬼脸，然后拿手机自拍，只是每一张“合照”里都是我自己的影像，和身旁的一片空白。

　　我问：“难道只有我自己可以看到你吗？你有没有其他的朋友？”
　　他说：“因为我只是你的礼物，所以别人看不到。”
　　

<4>

　　我也一直把他当成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我为之惊喜，但不在乎他从哪来，不在乎他是不是在骗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存在。我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珍惜着他的每一次出现，担心在他某一次消失之后我便再也找不到他。

　　从那次车祸过后，爸爸妈妈每天让我吃一些被他们称为营养品的各种各样的小药丸，可是渐渐发现有时候吃完那些东西之后我会好几天都看不到他。
　　“我以后不想吃那些药了。”我躺在床上，把头枕在胳膊上扭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他。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我旁边坐下，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有时候吃了之后就找不到你了。”
　　他似乎是瞬间静止了，过了一会又转身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神中又露出悲伤，久久地注视之后，最终说了句：“但是你还是要吃的，爸妈是为了你好。”
　　“那会不会有一天你真的永远都消失了？”我皱着眉头，从内心涌上来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和恐惧然后化为泪水夺眶而出。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俯下身子来替我盖好被子然后躺在我身边轻轻抱着我。我贪恋着躺在他臂弯里的安全感，喜欢我睡觉的时候有他陪在我身边。有时候就突然觉得，哥哥好像是比男朋友更重要的人。那时候觉得，哪怕是我暗恋的那个男生永远都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想让这个男孩离开我。
　　“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但是能不能至少每周都来看看我？”
　　“傻瓜，你说了算。”

　　他说，我说了算。我不懂。
　　

<5>

　　生活中有些事就只能用“猝不及防”来形容。生活并不一定会按照你想象中的轨迹来运行，它会带给你惊喜，但是也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毫不留情地夺你所爱。

　　十八岁生日那晚，像往常一样我进房间的时候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我。
　　“生日快乐啊。”他淡淡地笑了笑，可是不再有曾经那种轻松的语气，我从中听到更多的是无奈和悲伤。
　　“你怎么啦？”我关上门，故作轻松地问他，他说他喜欢我那种调皮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把手伸进兜里，但是这次他从兜里掏出来的不是糖，是奶奶的那只镯子。金色的镯子在黄色的灯光下，上面的花纹清晰可见，但一点光彩都没有。
　　我盯着那只镯子看了很久，还是没有接，然后紧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他。他低下头扯动着嘴角，露出我看过的最难看却又最令我心酸的笑容。瞬间觉得房间里暗黄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脸，面前的他也显得极不真实。
　　“丫头。这次没有糖了，我把奶奶的镯子给你。或许以后我就不能来陪你了。”他拉过我的手想要把镯子放在我手里。
　　或许是生气也或许是恐惧，我浑身颤抖着啜泣。“我不要！”我甩开手后退了两步，眼泪决堤，本是歇斯底里的大喊最终却没有了声音。我抬着头看他，却因为眼睛里满是泪水而看不清他的轮廓，于是慌乱地擦眼泪然后跑过去紧紧抱着他。可是又生怕在某一个瞬间我怀抱着的成为了空气，消失得一点气息和痕迹都没有。我像个孩子一样大哭着，含糊不清地重复：我什么都不要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抱着我，我还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甚至是心跳。我听到他小心翼翼地说：“这次，你能不能送给我一个生日礼物？”
　　可是脑子里完全没有理智可言，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我知道他也不会在意我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他身上：“我不要给你礼物！我不想给你礼物，哥哥是从来不会跟我要礼物的……我还想让你给我剥糖吃……”
　　我感觉到他的胸膛缓缓地起伏，一声沉重压抑而心碎的叹息。
　　后来，我在他怀里疲惫地睡去，我知道我睡着的时候他还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为我擦拭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他俯身轻轻吻了我的脸。我想要睁开眼再看看他，可是怎么也睁不开。

　　我不要镯子也不要糖了，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6>

　　有些人，出现了终究是要离去。他们在你的世界里留下无法比拟的温暖，可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世界里就会有温暖不了的冰凉。
　　我十八岁的第一天清晨，睁开眼之后看到的是窗外明媚的阳光和空荡荡的窗台。
　　我翻过身背向窗台，眼泪夺眶而出，不敢看也不想去想。
　　我看到枕边的玩具熊安静地躺着，它怀抱着的是奶奶的那只手镯和一把糖，还有用好看的信纸写下的一句话：

　　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你。
　　
　　
　　


　　后记：一个虚构的故事，其实只是想表达，那些被别人看做“病态”的孩子们，或许他们的内心有一个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美好的世界。结尾的虚构，只是想让文章显得更美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