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岁除祭祖，古已有之，置食于鼎，是为“钟鸣鼎食”之意。
　　云家祠堂此时一尘不染，我云氏三人皆身穿玄纹素衣列跪其次，云籍乃长子，着麒麟仙鹤墨荷祭服，云靖次子着苍狼金雕墨菊祭服，我作为云家第一个得到老轩主允许破例进入祠堂的女子，则依巴哈尔老人择定着白鹿雪雁墨梅祭服。
　　
　　“元朔二年，维时岁除，苍狼轩五代轩主籍，率云氏子孙奉祭先祖……”
　　云籍声音从容庄严稳似磐石，瘦削的背影在香雾缭绕中竟一瞬间厚重起来，我与云靖分列两侧，随他一起抬臂，合掌，伏身，灵堂上的那些人与我毫无血脉亲缘，然而我却必须肃穆恭敬地跪在这里，向这四个孤寂的灵魂叩拜。
　　“华夏厚土，兼奉五谷；谨备礼仪，至孝至笃；苍狼所至，载康载服；百年祖训，莫敢相负……”
　　一段诵毕再拜，我则越发不解，身为女子焉能参加祭祖？然当日老轩主却是特地嘱咐，倘若云槿归来，必与云家男丁一同祭祖，以慰先灵。
　　“广荫善德，先祖遗风；心怀天下，仁济苍生；睦邻友好，兄友弟恭；永不相离，其乐融融……”
　　诵毕三拜，我只管衔住那一句“永不相离”细细咀嚼，忆及楼兰旧事，竟又生出几许悲凉，若是如此也好，但愿永不相离。
　　“云氏子嗣，今日咸集；焚香供奉，三行大礼；先祖在上，当感慰藉；佑尔后裔，万世繁息。”
　　末段诵毕，三人纳首齐请：“伏惟尚飨 ！”
　　云籍跽坐端方，轻轻挥手道：“尔等且退。”
　　“诺。”我与云靖一同起身，垂眉颔首，正对灵位退出祠堂，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跪在原处。
　　
　　回到剪梅筑，青姐赶上来为我除下祭服，重换了大红云纹锦衣，我疑道：“今日还要出门不成，怎么是短打？”
　　“马帮兄弟有好些是六亲皆无的年轻人，此时也无家可归，轩里每年都去风沙渡一起吃年夜饭的。”青姐将我按在铜镜前，将发上繁重的饰物一一褪去，只留下一对新簪上的暮云钗，语气是平常，总压不下一分雀跃：“如今未成家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
　　我狡黠一笑道：“你前几日去马帮可见到领队阿巴罕否？听二哥和小方说，这个少年郎很是了不得，去岁前往匈奴途中恰遇上狼盗，年仅十九岁，他竟能带着二十几个马帮弟兄斩杀一百余人，毫发无伤地带着货物回来，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青姐的声调不觉扬了起来，眼中写满倾慕：“他说他自小在匈奴边界流浪只身闯荡过许多地方，不止能杀狼盗，还斗过南下劫掠的匈奴散兵，后来跟着巴哈尔老人作刀客以后更是闻名丝路，到现在做了这数十支马帮的总领队……”
　　青姐手托香腮，梳子仍卧在掌中，却是再不顾他事，只管滔滔不绝地说着阿巴罕的事迹，颊上绯红若桃，眼生璀璨华光，原本妍丽无双的容貌愈显娇艳，我未及听完已是拊掌大笑，半边身子靠在榻上气喘不止，青姐犹自不解：“怎么？你若不信，自己去问二公子！”
　　“不是不信。”我刚想开口，被我这个促狭的想法又是逗得花枝乱颤，半晌才开口道：“这么多，他是……几时说与你的呀？”
　　“自然是我去马帮的时候！”青姐望着一脸古怪的我，仍是未察端倪，继续陶醉回想道：“那天夜里的月亮特别圆，许是十五吧，不对，是十六……”
　　“十五。”我忍笑提醒道，青姐点一点头：“是了，我记得他说过的，圆月代表阖家圆满。”
　　“还有呢？”我悄悄环住青姐脖颈轻摇她肩膀，偎在她脸庞追问。
　　“还有……你问这个做什么？”青姐猛然醒悟，自失掩口，我却已是笑倒在榻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依我说，他还该夸赞你长得美！”
　　“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知道？”青姐迟疑地望向我，不知该不该动手，我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还该夸赞你聪明能干，一手妙厨！”
　　“嗯，这些你怎么都知道？”青姐越发不解，坐在原地低头思量，我一边往门口移去，一边笑道：“还该送你些相思之物，有是没有？”
　　“有的……”青姐梦似的喃喃道，我再也忍不住，飞奔向西风馆，青姐羞恼的声音一路追来，却再也钻不进我的耳朵，一个少年有为的马帮领队，一个艳动丝路的轩中女子，怎么听都是一桩绝配。
　　西风馆亮着温暖的灯光，我为逃追打匆匆踏上木阶，掀帘子跑了进去：“云籍！”
　　他刚刚换下祭服，正在穿内袍，看着突然闯入的我愣住了，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清澈的眼睛，一时忘记了背转过去，他还穿着中衣，我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并不似表面上那样羸弱。他先自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迅速隐到了屏风后，我只觉双颊一阵灼热，只犹豫着要不要走。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才回头去看，云靖已经蹿了出来，一指敲在我额头上，大声嚷道：“你今日听到了什么秘密，惹得青姐咬牙切齿至此？她可是一直在说饶不了你！”
　　我低头不语，直欲夺门而逃，云靖戏谑地一把将我扯回来：“哎，你只管一个人得了乐子，还想跑？”
　　我满面涨红，指了指屏风，小声道：“云籍在换衣服。”
　　顿了一瞬，云靖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难怪青姐不敢上来。”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我急急辩解道：“你们不能把我和她单独留在一起！”
　　“你到底知道了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怕成这个样子！”云靖越发好奇，拉着我走向坐榻，我摇摇头：“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不出三日一定大漠皆知，青姐怎么说也是女孩子。”
　　云靖剑眉微挑：“那你为什么告诉大哥？”
　　正欲张口，云籍已是身穿一身月白深衣走了出来，我又是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我换好了，你可以说了。”他面色如常，广袖挥洒间尽是清风朗月，落雪无痕，我莫名地就在这熟悉的檀香中平静了下来：“轩中要有喜事了，是阿巴罕。”
　　“喜事？什么意思？”云靖一脸迷惑，我扬起头看着云籍了然的目光：“我来问你要不要把青姐给他。”
　　云靖蓦地站起来向外走去，我抓住他的袍角将他拽了回来：“不许说！”
　　“都随各自心意，她的姻缘，自然是她来决定。”云籍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发：“今日去风沙渡再看吧。”
　　云靖已是笑得前仰后合：“怪道方才青姐发狠，原来一切皆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