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6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正当河边的芦苇耷拉着脑袋叹息着这个迟暮未能沐浴在夕阳的余光下，这个与一条美丽的河齐名的小镇下起了如丝小雨。

青木河方才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雨丝化成了一小圈一小圈向四周漾开的水纹，碧波中间偶尔可以看见那贴着水面嬉戏的鱼儿。河中央一群鸭争先恐后的往岸边游，赶鸭儿的人戴着斗笠，身上披着一见蓝蓝的塑料雨衣，手里挑着一根细长的竹条，打着河边的芦苇丛，“瞿瞿”地对鸭群喊着。

雨丝落在窗棂上方的青砖瓦上，顺着沿边又滴落下来，屋檐下，我趴在窗台上，双手并拢着伸出去接着雨水，我喜欢雨丝淌在手心、穿过手指之间的空隙冰凉的感觉。

袅袅的炊烟浮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听见哪家的人呼唤家人回家吃饭的声音回荡在苍翠青山之中。

风儿吹斜了雨丝，偶尔不小心溅进眼中，我并不厌烦擦去它，透过湿湿的指缝，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迷蒙的烟雨中。

“婶婶！”

“小三儿——”

我不顾绾起裤脚，跑出堂屋，冲进雨帘中，奔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打伞。湿漉漉的发丝上沾满了枯草屑，绿色的衣衫有几处因雨打的缘故变成了深色，黑色的裤脚紧贴着脚脖子，边缘全是黄色的泥斑。

这个叫我小三儿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我带来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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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儿并不是我本名，因为我在家里排行第三，因此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叫我这个我并不喜欢的称呼。他们只知道我叫林三儿，并不认识我。他们所了解的，除了我的这个名字，还有关于我出生没多久，本来就穷的家因父亲欠下很多债被人放了一把火，父亲，还有两个哥哥惨死火场的故事。万幸的是还是个婴儿的我被婶婶抱着冲出了房子。而母亲，在这场火劫之前的几个月，就弃下我们一家人，跟着一个外地来的富人跑了。前面的确实是真实，至于后面关于母亲的是听婶婶说的。关于我的身世，村里那些女人总是喜欢在茶前饭后谈起，过去八年了，这还是个永痕的话题。
我不喜欢别人提起我的过去。
就着咸菜豇豆，婶婶却抬起碗就没放下过，粗硬的米饭嚼的我牙生疼生疼。

“啪！”

一双筷子很用劲地拍在木桌上，我吓得一哆嗦，放下碗盯着桌上那双粗糙的手掌。手掌的主人——我的叔叔——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男人。

“偏偏做事都没有多少力气，吃饭就干劲那么足！他妈的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呸，白眼狼！”正当我抹了抹脸对那些横飞的唾沫表示嫌弃、思考着这桌上的饭菜还能不能吃时，惹来了更多的骂。
我却十分同情他。

他的腿是在半年前在工地被砖砸断的，这半年来，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脾气本来就暴躁的他，一烦躁就用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砸到婶婶的身上，婶婶不会躲避，只是咬着牙承受，她不会掉眼泪，只是坐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该！我该！上天在惩罚我啊……前辈子的孽啊！”红色的血流从她的额头淌下来，每每我都是蜷缩在墙角发抖着，惊恐着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他越发激动，赤红的脖子暴起了青筋，猝不及防地一瞬，木桌被力气大得惊人的他掀翻，刺耳的碗盘破碎的声音，在我与婶婶听来，早已习以为常，我很镇定地从地上起来，把木桌立起移到一边，然后站着看蹲在地上的婶婶面无表情地收拾着碎片，对于这一切，她都已麻木。待残局收拾好了，才关心地问我一句：“三儿，你没事吧。”

我不说话，只是转头望向窗外，雨还没有停，风儿带着雨丝从窗户缝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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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三儿！”

呼喊声从身后传来，越发越近。我抓着发黑的书包带子，没命地跑着。想摆脱那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声音。但是缺乏锻炼的我很快被那个讨厌的人拦住了。

“小三儿。”他满头大汗地伸着双手拦着我，“你跑这么快干嘛？我都快追不上你了，喏，我妈前天上街给你买了个新书包，她说你那么懂事，送给你的礼物。”我的愤怒一点一点隐退，一把接过书包，转身离开。
路上我直接把旧书包扔到河里，拎着新书包，那团黑色的布浮在河心转着，我看了一眼，就静静的离开了。

推开退了色的红木大门，婶婶在院里拧着湿湿的被单，我丢下新书包，跑过去帮她。

叔叔靠在门槛边，手持着拐杖，即使我侧对着他，也能感觉到他狠狠的目光烤灼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猛地一转头，见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地走向我放着新书包的椅子方向。我早料到下一秒要发生的画面。

“这玩意儿你从哪偷来的！”他一把抓起书包带子，扔到了菜园里。婶婶一惊，疑惑地瞪着我。我只是平静地用衣服擦了擦手，去菜园把书包捡起来。“是何青他妈妈给我的。”叔叔气得扶着墙，用拐杖指着我：“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不去讨啊！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净了！”我拍了拍书包上的土，走向堂屋，经过他身边，被一把拽住，没来得及反应，一巴掌就落在我的脸上，我被打得晕头转向，霎时被气哭，不知哪来的勇气让我有力气用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冲出了院门，我清楚地感觉到，跨出门槛的那一秒他的拐杖砸到了我的背上。

我捂住脸，来到河边，那团黑布还盘旋在河心，这个书包是一年级就开始用了，婶婶缝了很久的成果。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良心。我捡起芦苇丛边的一根长棍，趴在河边捞着那团黑布。差一点就要够着了，手上抓着的芦苇根突然断了，我重心不稳，一下子扑向前去……

醒来之后，只见婶婶眼圈肿的跟个桃儿似的，何青和他的妈妈也坐在床边一脸关怀的看着我。我的额头上敷着一条白毛巾，脸上很烫。一瞬间，瞥见桌上的那一团黑色，还有一滩水。我的眼圈一下子湿润了，何青的妈妈急忙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胳膊指着桌子的方向，不知为何，又硬生生把手指指向湿漉漉的书包旁的一袋方糖，婶婶见了，赶紧揩了揩眼泪，将桌上的糖拿过来，剥开糖纸，伸到我嘴边，忍了很久的眼泪，刹那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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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林三儿，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在我不想把自己的懦弱表现出来的虚假而已，我很怕，怕哪一天最爱我的人离开我，让我一个人痛苦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夜深了。我与婶婶睡一铺，她睡在那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三儿，醒着吗？”婶婶突然问道。我的双眼立刻闭紧。

“三儿，我知道，你还醒着，你睡不着。”

“三儿，她回来了。”

“三儿，其实你很想见她是吗？我清楚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毕

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唉，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总算想起她还有个女儿，想起要回来照顾你了。”

我何尝不想见那个人，我比任何人都想。当何青的妈妈告诉婶婶她回来
了，我激动的心情谁会体会？也只有最懂我的婶婶。

“三儿，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委屈你了。这回你想跟你妈妈去大城市过，我也不会拦你的。”

我瞪大眼望着漆黑的顶棚，忽然浑身发抖，脚尖碰到她的大腿，仿佛感觉到她腿上那条骇人的伤疤。去年夏天，饭后叔叔发起酒疯，婶婶一直把我护在怀中，叔叔用啤酒瓶砸着她，尖尖的碎片划破她的皮肤，赤红的血流溅在我的脸上，我只是拼命的哭，拼命地想在她的怀里藏更深。

……

“三儿，你要是想跟你妈回去，就发个声啊。”

“三儿……”

我狠狠地闭紧了眼，不愿睁开。婶婶也停止了一个人的对话，那一头，不在骚动。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来，婶婶已经出去干活，我下了床，穿好鞋子，走出堂屋，叔叔还在打鼾，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哼着跑了掉的歌曲，我又走到了这条河边，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我的确十分希望见到我的妈妈，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我的婶婶。她是我最好的依靠，至少在现在，我还需要她的关怀，到了以后，我要用我的一辈子，去关怀她。

黄昏的余光晕染了青木河，河水渐渐变红，我用竹签逗着蚂蚁，竟玩了一下午。

归鸟排成“一”字形从紫红的天空飞过，好听的啼叫声仿佛是在叫我的名字。

“小三儿！”

越发清晰，我猛地一转头，看见何青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用手撑着膝盖。

“三儿，你婶死了！”

我怒了：“你放屁！你不要捉弄我，以为我不敢打你吗？！”“真的……”泪还来不及落下，我就不顾一切地丢下何青，冲向了家的方向。房子里只是哭声震天，我“噗咚”一声地跪在了红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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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的丧事钱是何青妈妈出的，曾发过毒誓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我，面对着残酷的现实，竟什么也做不了。

在婶婶的丧事办完之后的第四天，她出现在了院门前。我正在院中写作业，见一位穿着奢侈提着一堆礼品的陌生女子站在门前，便跑进堂屋叫来做客何青的妈妈。何妈妈一见那女子，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然后立刻恢复。

“你……真的来了啊。”

我仿佛触了电般，明白何妈妈口中的“她”是谁了。

“谁啊……”叔叔慵懒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哦！三儿她妈！”何妈妈应了一句。忽然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叔叔拄着拐杖急促的来到院内，差点摔着。“你个臭婆娘还来干啥！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林三的抚养费加倍付给我，我是绝对不可能把她交给你！做梦去吧……”那女子脸色一变，手中的礼品掉在地上。

“不是，大哥你听我说……”我“妈”开了口。我第一次听见我亲生母亲
的声音，如此陌生……

我妈被叔叔强行赶出了门外，我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

再次见到她，已是一星期以后，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带礼品，只是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院门开着，她平静地走了进来，叔叔好像一直候着她，我坐在一旁，看着他接过她的皮包，打开。是钱，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钱。叔叔激动得口水都滴了出来，贪婪地数着……

后来，我被女子牵出了院门，她的手没有我记忆中婶婶那么粗糙，但也没有婶婶那样的温暖。我清楚的明白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易。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只有黑暗的地方，只有忘记，我才可以不用让自己的挣脱痛苦回忆的束缚。

她牵着我的手，走到了村外，不知何时，发现了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何青。

“你要走了啊……”何青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接话，也没有回头，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后悔。

钻进了停在村门口的黑色轿车，我闭上了双眼，眼前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看见了驾驶座上一个穿着西装的大胡子男人，看见了车窗外那个男孩眼中闪过的一丝色彩。

沿路的风景如此忧伤，我永远也忘不掉，立在村门口那块刻着“青木河”的石碑，我永远也忘不掉，对面山坡上的婶婶的坟……




再见了，青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