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姐姐站在悬崖边,她只要再退后不超过七步就可以坠入万丈深渊。她面前十米处站着一对双胞胎兄妹,哥哥欧阳夏的眼睛如鹰眼一般盯着阿红姐姐,他手上的手电筒光照在他身前的地上,而欧阳西正在抹口红,虽然光线黯淡,但是却不能影响她爱美的天性和化妆的热情。三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身后都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欧阳西大概看不过三个人如此僵持着,把口红塞进粉色的包里,对着阿红姐姐喊道,“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找我们两个来陪你在这吹寒风啊?”
“当然不,”阿红姐姐的手动了动,黑漆漆的枪口赫然出现在欧阳夏的手电筒光范围内,枪口不偏不倚地指着欧阳西,“你们这些无聊的大少爷大小姐们,早就想对你们实施安乐死了,治治你们的享受病!”
“哼,拿把玩具枪算什么。”欧阳西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朝着阿红姐姐走过去,欧阳夏刚想拦住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妹,就听见一声枪响,欧阳西已然跌在了地上,不过地面和她的衣服上都没有血迹,阿红姐姐应该只是开枪吓吓她罢了。
想到这,欧阳夏赶紧走上前扶起自己双胞胎妹妹,一边不忘把手电筒照向阿红姐姐,以免她再次开枪。
可恼羞成怒的欧阳西哪里管得了这些,她挣开哥哥的手,对着阿红姐姐大喊道,“你有种朝我太阳穴开枪啊!”
阿红姐姐冷笑一声,枪口果真向上移了一些,她看着不知轻重的女孩,说了一个显得蹩脚的笑话:“我可没孩子,不过杀了这么多人,我怎么招也要判死刑了,杀你一个,我还赚了呢。”
欧阳西显然没有人如此对她讲过话,又不想再触怒这个女疯子,就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去看她。
阿红姐姐的枪口移向欧阳夏,“我很想知道,你们这些蹩脚的侦探,能在五个小时内查出什么。”
欧阳夏把手电筒的光调的更亮一些,看向漂亮却冷酷的女子,道,“我们和在警察那边的朋友了解过了……你杀的人远远不止那几个可怜的病人,你十五岁的时候,你的两个叔伯和他们的三个孩子突然失踪,后来你父亲就让你从学校退了学,去了几千公里之外的大城市打工。我想,他们都是你杀的吧?”
“有点脑子。”阿红姐姐笑道,“没错。这些人该死。”
“为什么?就算他们犯下了滔天罪过,那三个孩子也是无辜的吧?”欧阳夏不解地皱眉道。
“孩子?无辜?”阿红姐姐的脸显得有些扭曲,“四叔和大伯因为我妈妈不肯借他们钱去赌博,竟然联手杀死了她,然后再伪装成抢劫,却不知道我就在门后面听着。你知道么,他们拿走了多少钱?六百五十四元,还有一个地摊上买的四十块钱的小挎包,就为了这些,他们杀死我妈妈,还把她的尸体拖来拖去,用刀子把肠子都拽了出来。他们还杀了我刚一岁的表弟,害的我小姨哭瞎了眼睛。如果不是没有发现海报后面还有一扇门,而阿红被爸爸带去串门,我和阿红也要死在那两个混蛋手里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欧阳夏皱眉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因为我爸爸和我妈妈根本没有感情,他更偏袒自己的兄弟!我告诉他我看见是四叔和大伯杀了妈妈和小表弟,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把你腿打断,活埋在后山!’你说说,我报警有什么用?”阿红姐姐的脸上忽然留下了几滴眼泪,但是很快就被擦干净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欧阳夏问。
“没错!”阿红姐姐说道,“那两个混蛋,哪里意识到我这样小的小孩子能杀人,哼,我还特地挑了妈妈的三年忌日时杀的人。”
欧阳西在旁边听的瞪大了眼睛,嘴唇被牙齿咬破流血都不知道,“那,那三个孩子呢?”
“我有一个表哥,和那三个小混蛋差三岁,夏天带他们去游泳,被水草缠住了脚,本来他们三个人只要去喊一下大人或者随便找一根竹竿就能把我表哥就上来的,但是他们竟然在那里看着我表哥在水里挣扎,直到被河流淹没!他们无辜吗?他们无辜吗?!啊?!”阿红姐姐抑制不住地哭起来,泪水落在地上,但拿枪的手并没有颤抖,“我的亲人啊,我的哥哥,弟弟,妈妈都死在他们两家手里,我怎么能不报仇呢?”
双胞胎兄妹此刻像两个哑巴一样,他们没查出这么多的东西,只认为阿红姐姐是一个杀人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个无耻的杀人犯,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意外的故事。
“可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那些病人并没有错啊!”欧阳西反应过来,喊道,“罪犯的话会有法律惩罚他们,与你无关!”
“你杀过人么。”阿红姐姐看着她,问道,“我杀过人之后才知道人类其实和野兽的区别不外乎是脑子好用一点,会直立行走而已。老虎和狮子有屠杀猎物的本能,而我在杀人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的野兽。不过在我考上医学院,成为一名医生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本能。成为医生之后,我看着那些把金钱白白送进医院这个火坑的重病病人,总是想制造一些意外,一开始我安慰自己,我不希望那些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把如此多的钱送入医院,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但后来不同,我看见生了重病的人就像杀了他们,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欧阳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的父亲应该还是很爱你的吧,否则怎么会让你出去打工而不是报警?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是你干的了。”
“因为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他们李家的名声就彻彻底底地被我们败光了,想想,爱赌博的兄弟俩杀死另一个兄弟的妻子和她一岁的侄子,而他们的儿子看着她的另一个侄子,同村的好友溺水而见死不救,最后她的女儿杀死了自己的叔伯和三个堂兄弟,这种丑闻传出去,还不如让别人以为自己家招惹鬼神不得好死了。”阿红姐姐抿嘴一笑,笑得有些凄冷。
欧阳夏和欧阳西同时陷入沉默。这时,载着阿红的白色轿车向他们缓缓驶来,阿红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下来,想要向自己姐姐跑过去,却被带着面具和白手套的男子一把抱住,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听话,你跑过去,你姐姐会不高兴的。”
“阿红!”阿红姐姐叫出声,略分神了几秒钟,然后坚定地把枪口指向了双胞胎兄妹,微屈的手指即将扣动扳机,却又被呼啸的摩托车声截断。
“小西,阿夏。”骨礼默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摘下头盔,说道,“还有……阿红的姐姐,李思冰。我想把你的故事写成小说,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阿红姐姐——李思冰浅笑一声,“不过别把阿红牵扯进来。”
骨礼默笑眯眯地点头:“那自然。”
“礼默,你疯掉啦!这时候还在想稿子!”欧阳西着急地直跺脚,要不是还要照顾刚刚被扭伤的脚腕,欧阳西早就冲上去给好友一巴掌了。
“啊……我说的是,你死之后的事情。”骨礼默看向面具男人,“我来的路上想明白了很多。”
“什么?”面具男人饶有兴趣地问。
“比如,你在这里开店的原因。”骨礼默说道,“在旅馆的是你双胞胎兄弟吧,伪装的真像……可惜是个左撇子,否则就不会被我发现了。还有气质上略有不同……你不会作出在人前边打哈欠边讲话这种没礼貌的事。而你弟弟或者哥哥随意多了,虽然长得很像,声音也几乎一样,但还是不像。”
“我告诫过他,可他不理会我。”面具男人道,“不过我们杀手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能杀人,有时讲讲义气,差不多就行了。”
骨礼默微微一笑,“可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我问过周围的居民,他们说莫里恩旅馆十五年前就有了,而十五年前李思冰的妈妈还没有被她的四叔和大伯杀死,显而易见,你们这些杀手是不会拿赌上性命赚来的钱来这个荒郊野外建房子的,可是你们还是做了。而你和李思冰显然很熟悉,否则她不会放心把妹妹放在旅馆房间里,那么……就证明,你们之前,甚至她妈妈没死之前就熟悉了。”
“没错。”面具男人爽快地承认道,“她的叔伯当年被我下了药……类似兴奋剂的东西——苯丙酮——可以说,她妈妈的死亡我也有一点责任,那三个小孩子见死不救的消息也是我透露给她的。嗯……还有一点,我建造莫里恩旅馆的确是为了方便她如果逃亡到英国躲藏。”
“为什么。”骨礼默和李思冰同时出声问道。
“小冰,当初在村子里遇见你时我就觉得你是一个绝佳的杀手……你告诉我你是一个非常记仇的孩子,而恩仇必报是杀手的特点之一,而且你看你爸爸的眼神很冷漠,感情越少的杀手弱点越少。”面具男人笑出声,“你就是一个装满炸药的炸药桶,只缺少一根引线,还有一个小小的火花,就能给人带来一个非常大的惊喜。亲爱的,你做到了,虽然那不是完全定义上的杀手,但你还是很能干。我非常高兴那时候的决定,和你成为朋友。当然,我不认为是我把你引上这条路的,因为你那个贪赌的叔伯终究会因为借钱的事解决掉你那个碍事的母亲。”
“好吧,”李思冰的手指紧扣住扳机,只要她的手再弯曲一点点,就能在一秒钟之内让面前的某个人脑浆迸裂,“你没错。”
骨礼默惊讶于李思冰的奇怪思维——如果他是李思冰,早就冲上去和面具男人打起来了,没想到李思冰不仅没有表现出对面具男人的恨意,反而是说他没错——这是什么想法?
“你带阿红离开,我解决这里的一切。”李思冰冷冷地说。
“OK,不过你要快一点。”面具男人瞬间掏出一把枪,直指骨礼默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拉着阿红,对她低声说道,“你快点上车,放心,你姐姐决定不会有事的。”
阿红犹豫着要不要上车,这几个人之间说的话她很多都没有听懂,但她觉得那个在早上撞倒自己的男人和其他两个人都不是好人。李思冰看着阿红,大声喊道,“快走!”
阿红向来不会反驳姐姐说的话,被姐姐带大的她认为姐姐说的话全是真理和圣旨,因此毫不犹豫地坐上了车。面具男人帮她带好安全带,一步一步地倒着车,左手握着枪,在即将退出去的时候朝着骨礼默三人开了两枪,一颗子弹正好擦过骨礼默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三个人跑不过轿车,只能看着面具男人带着阿红离去,欧阳西跺了跺脚,阿红是他们最后的底牌——在知道李思冰和阿红是姐妹关系之后,假如阿红被骨礼默成功带过来,那么李思冰至少会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甚至可能为了阿红去自首,但这一切都被面具男人给打破了。
骨礼默懊悔地抓着头发,“都怪我,我不应该这么莽撞的。”
“不,”李思冰冷笑着打断他,“我说过,谁敲门都不许开——你去根本没有任何用。”
“哼,你别傲气。”欧阳西同样冷笑道,“你一个人,虽然有手枪,但是顶多就剩下五六颗子弹了,我们的身手躲躲几颗子弹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看你怎么逃。”
“当然,欧阳小姐,如果你不穿着高跟鞋,背着一个无用又碍事的包,拿着把匕首耀武扬威就以为是狮子其实只是一条小狮子狗的话。”李思冰抿嘴一笑,欧阳西立刻涨红了脸,把手里的包朝李思冰砸过去,可李思冰只是稍微侧身就躲过了这丝毫没有准头的“暗器”,一抬手,一颗子弹就在最快的时间内贯穿了欧阳西的右手臂,然后打在欧阳西身后的树上。
“你!”欧阳夏来不及反应——他手里的武器只有手电筒和口袋里的一把折叠刀。李思冰朝着他们连开几枪,欧阳夏把还在呆滞之中的妹妹扑倒在地,两个人躺在地上,几发子弹打在身后的树木上,等他们喘着粗气站起来时却看见了女孩跌下悬崖的身影,欧阳夏愣了几秒就冲上前,手电筒向下不断照着,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躲在树后免遭一劫的骨礼默上前扶着被吓到的欧阳西,脸色不善,“阿夏,先回去吧,小西的手臂需要包扎。”
欧阳夏不可置信地又往下望了几眼,依旧只能看见悬崖边延伸出来的几颗小树。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二人扶着欧阳西走到摩托车上,骨礼默开车,欧阳西在中,欧阳夏最后。三人在摩托车的呼啸声中回到了那间五层的旅店。
面具男人飞快地开着车,阿红跪坐在副驾驶的大座椅上,试图探出头去看看姐姐的情形,却被面具男人一把拉下来,“你别看了,出事了你我都不好。放心,你姐姐没事的。”
“嗯……”阿红小声地应到,但还是有些担忧地往后面看。
车子在几分钟之内就行驶到了旅馆,年轻人的脚边放着几个行李箱,朝面具男人打了声招呼,车一停下,就把行李搬到了车上。
“你们……要走么。”阿红愣愣地看着两人。
“是呀,小姑娘,不过我保证,你的姐姐或者那三个人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的。”年轻人笑眯眯地说,拉起阿红的手,“来,亲爱的,我送你上去,你乖乖地待在房间,有人来就开门,反正来的不会是坏人。要记住哦,这可是你姐姐说的。”
年轻人把阿红送到她自己的房间里,说,“你要是困了,就睡觉,渴了或者饿了,一楼拐角的厨房有水有面包,你自己拿,记得么?”
阿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年轻人吻上她的额头,“亲爱的,我和哥哥先走了,在这里乖乖的哦。”言罢,年轻人把门锁好,就下楼坐上白色轿车,在飞扬的尘土中离开了。阿红趴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离去,年轻人仿佛有预知能力一样,还对阿红挥了挥手,像是最后的道别。
骨礼默三人回到旅馆时看见的就是大开着的大门和二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
柜台上摆着酒精、镊子、绷带之类的东西,仿佛就是为他们特地准备的。拐角的厨房也亮着灯,里面的桌子上摆着新鲜的面包和其他食材。骨礼默把衣服的领子立起来,说,“阿夏,你先检查一下这里的东西,没问题就给小西包扎一下伤口。我去楼上看看。”
“好,你小心。”欧阳夏嘱咐道。
“嗯。”
楼上的阿红捡起跳楼时没有带走的大剪刀,坐在床上等着姐姐来接自己。门把手扭动的瞬间,她以为是姐姐回来了,从床上跳下来,却没有想到是拿着铁丝的、早上刚刚认识的“侦探先生”。
“我姐姐呢!?”阿红有些恐惧地喊道,这个男人先回来了……那是不是说姐姐出事了?
“李思冰她……”骨礼默欲言又止,“她走了,说很快会回来。”
“不可能,姐姐究竟去哪里了?”阿红焦急地喊道,她才不信这些鬼话,姐姐怎么可能会抛下她一个去其它地方。
“你别这样,我保证把你带回国,去找你姐姐怎么样?”骨礼默说。
“……好!”
阿红犹豫一番之后答应了,她没有能力在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不通的英国安全待着,并且还能找到姐姐的下来,但她唯一的防身武器还是不离身,那把生锈的大剪刀就像是护身符一样,天天被阿红放在手边,没事的时候就抱着剪刀看电视或者发呆。欧阳西不喜欢阿红,偶尔也会在暗地里抱怨:“我们可是侦探诶,为什么要管这个杀人犯的妹妹,你敢保证她不是另一个杀人犯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好吧好吧,我会让老爸给她订机票的,真麻烦。”
阿红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经常吃完饭就一个人到楼上休息,在她的想法里,讨厌自己和自己讨厌的人就不必见面。
司机前来接四个人去机场的前一天,阿红失踪了——带着那把大剪刀。她逃出了村子,消失在三个人的生命里。
阿红走在陌生的街头,不时有人回过头用她听不懂的话议论她这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然后在一家免票公园的喷泉前停下来,想起姐姐对她的叮嘱:“我若是不在了,你就往有水的地方跑。或者找警察也可以,不用怕给姐姐惹麻烦。”
她踮起脚,费力地爬上喷泉的边沿上,然后捧起水洗脸,剪刀放在身边。水珠顺着脸颊落在衣服上,她仿佛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拿起那把有着老太太灵魂的剪刀,朝自己的额头狠狠地刺下来。
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