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故人心易变(6)
她忽然叫:“小二!”
一旁的店小二连忙恭身而下,清秀的面上,敬意已全然被惧色所取代——他是从来没见人这般喝酒的,心下已是怯了,只怕她一时不顺心,一把刀便要挥将起来,哆嗦着低声嗫嚅道:“小……小的在……姑娘请吩咐了。”
他倒像是真真怕了,白净的方额,细细密密地透出些汗液来,唇的颜色也难看了许多;煞白的,病恹恹的样子,却是也叫人于心不忍了起来。只奈得木兰是醉了深了,双目若蒙了白翳,也瞧得不甚分明。混沌间,只觉一束发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衫,面容恍惚得不似清晰,却与极远的记忆恍然重合,反反复复的,是叫她的心也微微地皱起来,因才回忆起了竹林里的光景才是。只是彼时,她还好,他也还年少。
凄凄的风隔了轩窗,摇摇摆摆地吹呼进来,像是带了谁人的哭声罢。
木兰捧了酒杯,又是一杯干下;窗头外边,是喳声而作的慧洇鸟,双双飞过。
又是一对迟情鸟……
——砰!
她摔落在桌前,轻盈剔透的杯盏中,一点一点青竹色样的酒渍。
她仰了头,原本清透的眼眸里又被拉长的细细的血丝。她盯了那残酒,不过哑声道:“这酒……是作何名字的?"
她第一次来,品了这酒,却是同温昭庭喝的。彼时的温昭庭,素颜干净,若不是早已得知,万万也想不到竟是一介风尘女子。
昭庭却不望她,是埋了头倒酒去。她的极长的乌发垂落在耳畔;青丝间,一支精巧的如意簪上头,刻着一株绯红的木兰。
那是初春来时,木兰花芬芳四溢,开得正好,她也美的正好;方是能把她比了下去,却也是悄无声息的,她道还是胜券在握。
那酒,是融了竹子的香的。她抿了一口,已是满口溢香;才知最好的酒,不少清醇酒色,原是缺了这酒味的。
却也易醉。
温昭庭也同她喝。俩豆蔻女子,不多是已是满脸通红色;而身边的酒罐,是堆了一个又一个的了。
另一桌的几位壮年男子,是为瞧着了她们。原皆是祁洲极美的姑娘,然且昭庭是不会武功的;是否是习武之人,其实一眼大概是看得大出来。倒是她,本道是武艺非凡,却是从来都滴酒未沾,此时醉意萌生,真是一点功夫也使将不起来了。
那几个莽夫,已是打定了如意算盘,擦着拳,便奸笑地走近了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是要作何的了。这酒楼居二层,本不大有甚么顾主,况且又是几位鲁莽壮汉,谁也不愿去招惹的,当即就作不见,只是埋头喝酒。怎知数位中年汉子已是来至桌前,笑意猥琐,似是打定要轻薄了她们。木兰是惊且怒,无奈适才喝了酒,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什么气力也没有了,只余了干瞪眼的份。只有昭庭是睡得死了,方台上的酒杯作倒,酒水漏了下来,浸着脚下的木质地板;入了耳,却似风雨之前危机的倒数声——
“滴答……滴答……”
木兰的眼中终于显出绝望的光来,她瘫软在桌前,真是毫无一点的办法。她想起从前与秦连珏过招,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招数,她都能解得,且是那么的得心应手。她是多么聪慧,叫是秦连珏也是要叫绝的,然而此刻她只恨自己不堪是个榆木脑袋,多么的愚笨的,双眼垂垂然就要流下那许多泪来。只觉自己在昏睡过去的那一瞬,想及的是他,便是在心里道,我被污了身子,是我负了他的……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他的……是我负了他的……
可是我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一点一点,都没有了……
她是忘,木兰花是那样美的,花期却是那样短暂,是为方绽放不久便是要凋谢的;她更是忘,她原不是他一个人的木兰花的,都是她自作多情了,只因她愿成了那一炷香,他便枉了焚了那一点光。
木兰真的是醉了。
她趴落在桌前,泪水涟涟,缠绵不已,是以为人间何时,念起却道尽是苍凉至极,还甚是越发无望。
一旁的小二也不禁慌了神,也不作多想了,向前去扶了她的肩,便急急地晃将起来,口中还不住道:“姑娘……姑娘,你摸伤心,你且是问了那酒名?我告诉你便是,道是木兰……对,木兰香……”
几案处,木兰一滞,却是又垂下头去,更是悲痛异常。
恍惚间,她听闻何人道,此酒是谓木兰香。
她忽而想起,很久以前,约莫是在秦连珏教了温昭瀚功夫之时;一日,他许是累了,又来到那处竹林里,她年少顽皮,因而悄悄地尾随了他,跟了而去。他虽是精敏,却也未是察觉,只是坐在一着青竹之下,日光洒洒而落,闭目养神,却也不觉有她。恁知她竟是“哇!”地一声鬼叫,自后跳到前来,道是深深地把他吓作一跳,连着数个翻滚,还是惊魂未定。也只有她,神情自如,在他身旁直挺挺地坐了下来,口中还不忘衔了颗尖尖草,是以笑他:“你怎是这般胆子小的?”
毕竟是年少,虽是大的气量,他有很是些不服气起来,却也是不敢惹了她,只是别过头嘟哝道:“至少我是光明正大的。谁像你,成天装神弄鬼的只想着去吓人了。”
她愣了愣,忽而“扑哧”地笑出声来,只道:“是了,却也只有你,每每都被吓着。”
她很有些得意地眯起眼睛,竹叶的青色浸润着少年清俊的脸庞。他是为怔了,终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稍是些无奈地笑作起来。她大剌剌地自他身旁坐下,却是蓦地“呸”一声吐出口中的草,小小的浅粉色的舌在湿漉漉的唇上舔了舔,才转头望着他笑道:“弟子,为师一直搞不懂一件事,道是很想请教一下你的了。”
自从温昭瀚拜作秦连珏为师傅,便怎么不愿再开口称道她是公子了,至多是谦谦地换作一声姑娘。这般称呼,本是尽了礼数的,却是叫她很不着意起来。只奈得无论诱骗利拐,他是亦不肯换做称呼的。她也是倔脾气,今日却是先服了输,也不怠强求他了,更是口口声声自谓是一声师傅。
高中1年级 - 小说字数:2120 投稿日期:2012-6-19 23: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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