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 Night
城市的灯光,昏黄的惨白的明亮的黯淡的,一秒前他们还排列着辉煌整齐的方阵,此刻却极有默契地一同消失了。灰黑的天空几点疏星,饶有兴味地听着灯光熄灭的刹那响起的咒骂与婴儿啼哭。这种现象的学名叫做停电。
世界陷入一团庞大的黑暗。
几分钟后医院开始自行供电。大多数人点起蜡烛或打开手电筒,事实上在这样的夜晚除了睡觉什么也做不了,但人们总是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虚与无助。即使只是无所事事走来走去,看电筒投下的光影。
没有月明只剩星稀的夏夜。她没有点蜡烛或是找手电,只是僵硬地站立,看着眼前被夜色涂抹的镜子。——停电时的景象似乎应该是“伸手不见五指”云云,但人的眼睛是会习惯黑暗的。他说过除了瞳仁不会变形,人和夜猫子没什么区别。她听到这些时会头疼,因为她并不像他有那样适合思考的智商。
镜子里的人影和四周的桌椅、柜子,慢慢清晰起来。以前她会慌慌张张跑去找蜡烛,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撞上某张桌子的棱角,膝盖疼得火辣。紧接着传来他“笨蛋”的喊声。
她对面的女人,短发紧贴着脖子,刘海凌乱,眼神纯澈清亮。她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即使它就在客厅的墙上,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被夜色染成黯然的,短发的自己,会怔愣着问你是谁。她总以为自己还是长发,他喜欢她把长长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所以她总以为自己还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们19岁,十年前。公寓的楼下有一家小超市,两边是五金店和书店。他们在进入书店后有不同的目标,她要去买很多学习资料和辅导书,因为她的智商比情商要低。他要去侦探小说专区(虽然只有一个书柜),每次都一样。但去的次数愈多,找书就愈发困难。因为他没有看过的侦探小说愈加稀少。他看书的速度惊人,总等不到老板进货,他就已经把那一柜子书看完。他们在走进书店的玻璃门时就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但他和她总会相遇,在收银台或是任何地方。
他们7点钟起床,一起洗漱,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一起经过那家书店,一起在站牌下等车。但他们等不同的公交车,她要去大学上课,他要去侦探事务所上班。他自负地说我不需要上大学,事实上他确实有自负的资本。他们去不同的地方,最后回到同一个家。
从他们的公寓向北走,一直走,路两边有金色的麦田,稻草人乖巧地站立,抬头可以看见干净的天空和柔软的云。他们喜欢这样的风景,所以把公寓租在这个近乎郊区的地方。向北到达一个火车站,她在这里送过他,他去出差。火车以静默的姿态长久呆在铁轨上,轨道向前铺展至看不见的远方。
天地浸染墨色。午夜11点。
她看着对面的自己,想起一些诸如「午夜11点照镜子会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样的鬼故事。她一直胆小,是给别人讲鬼故事却会吓到自己的女生。可是她不是女孩了,她29岁。「怕鬼」这样的词汇只停留在少女时代。是什么原因呢。也许他每天晚上在她耳边讲杀人事件,这比鬼故事什么的更有助于培养胆量吧。
她在墙角蜷成一团,像打上漂亮蝴蝶结的快递包裹。她还清醒着,不想睡。脑子却一片混乱,像无声的电影,带来他的微笑,他的蹙眉,他的一切。疯了。她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可是时光翻飞而过十年,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夜晚再闯入她脑海。她抬起头,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移动视线。
眼底是满满的氤氲水雾。
突然亮起的灯光刺的她睁不开眼。是来电了。一分钟,她一点点抬起眼皮。目光撞上一张裱着白色相框的黑白照片安然斜靠在墙角。前面躺着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的铅字已经有些模糊。「某侦探……办案过程中……犯人丧心病狂……他英勇就义……他的精神……」
不用再看了。她的自我麻痹到此为止。
她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下漆黑的楼道,摇摇晃晃向北走去,摇摇晃晃来到火车站,躺在铁轨上。她再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活下去了。她总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她明明记的比谁都清楚。她想起她在这里送走他,她想起他走后再没回来,她想起他挥手离开时瘦而颀长的背影,她想起他的笑容被放大十几倍变作黑白遗像,她想起她在那张遗照后面写了字。
新一君,很喜欢你呢。
新一君,再——见——
她一直一个人,从那以后。她知道那些贴上「新一君」标签的浮光掠影和干净羞涩的心绪,它们打成包裹,已烧得一干二净,连能够让人追溯的一点点灰烬也没有留下。有关他的一切,他们的一切。都停留在原地无法泅渡。他的掌心,他的胸膛,他的肩膀,全部的全部,被吹散在风里。他们的未来,早就死在了过去里。
忽然泪水滂沱。
她什么也没有了。
有的只是这无尽的泪水,无尽的悲戚。
她躺在铁轨上,泪水从眼角汹涌滚出,以极快速度向下爬,没入发根。她哭得很累。他们走不同的路,最后聚合。这一次,还可以走到一起吗?
——她的号啕终于被火车巨大的汽笛声湮没。
[-Fin.-]
初中1年级 - 小说字数:1867 投稿日期:2010-5-23 19:16:00
推荐3星:[指尖忧伤]2010-5-23 19: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