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部复振,攻克洛阳,杀害福王朱常洵。
崇祯十四年,五月,天下首富江豪彦之子与上官府千金成婚。崇祯派亲信赶到扬州城恭贺喜事。
“洇烬,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姽婳正在书桌上练字儿,突如其来的一问愣是吓着了洇烬。大半年来,少爷好似没了踪迹,除了十月送的那封信后,音信全无,小姐却不闻不问,好似不在意似的,可从眼眸中仍能看见那苦痛。嘴稍稍有些涩了,舔了舔干燥的双唇说:“五月初三。”
“是么?我记得我与澈天重逢便是在去年今日。他与弄玉成婚之日,是五月初十么?”姽婳看似一点也不伤心,无所谓似的询问。洇烬应了一声。只有七日了。
姽婳将毫笔放下,坐在木椅上,酌了一口自己最爱的凤凰单丛,“这茶有点儿涩口呢。”掩上茶盖儿,露出一笑容,心中暗自道:“他对我还有情么?我该报复,还是欣然接受?”“洇烬,如若我死了,就把桌上这信交与爹爹。”姽婳将刚刚以为练笔之纸张装进信封内,予了洇烬。洇烬有些吃惊,不过姽婳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才止住神情。
姽婳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那是澈天予她的,他自小佩戴的软玉镂空藤黄重明鸟玉佩,后来因为需要而换成了一块淡青色的墨玉貔貅玉佩,这块儿玉佩便没了着落,他待在小屋的那三个月就予了姽婳。姽婳盯着玉佩,深情相视,忽闻房中微微一咳,止住了神情,没有理会。
我该报复,还是该欣然接受?
如果痛苦与别离一一而来,那么一个微笑是否能抹平一切?愈接近他们大婚的日子,不知怎的那些日日纠缠着我的梦,那些不是魑魅怵人的梦,不会让我害怕,连噩梦都不算的梦,却让我心痛不已的梦却渐渐地不再那么频繁了。或许是因为内心想的越发少了,反而安定了许多吧。我是接受了么?还是说,我认输了?
姽婳轻哼一声,好似笃定了什么,娇媚一笑,只听轻唤“桑默。”尔后,从她闺房中走出一穿黑色麻布,淡黄色披发的女人,那女人最令人后怕的是在尚且清秀的面庞上有一道大而粗长的疤痕和狰狞的表情。姽婳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将桌上另外一张纸装进信封,予桑默“洇烬刚走,你现在去追还追的上,记住不能伸张,算是跟踪洇烬吧。你盯着她,把她的一言一行全部记于心。待她回来时,你再去我府把这信交给爹爹,可明白?”桑默点点头,拿起信便走了。
姽婳看着桑默走后,凤眼微微眯着,思忖着什么,酌了一口茶,倒莫名其妙一笑,进了房去。
你若不得不怀疑一个你最亲近信赖的人,那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死也许并不是很痛苦,而被朋友出卖的痛苦,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姽婳如今正是如此吧?
戌时,桑默回到了木屋,向姽婳复命。“小姐,桑默已将信交给了老爷,当桑默跟着洇烬回了扬州城时,小姐明察,那洇烬却有背叛小姐之意。她回的不是寰府,而是江府!跟着江府管家进了府。见得是江豪彦与江澈云,她将信与了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桑默力至如此,实在无法子听见。”姽婳一笑,连忙扶起要跪下谢罪的桑默,“你跪下做什么?你又不是存心听不见的。爹爹告诉我二十年前江家村的那把大火,造成了十三人在大火中,尸骨无存。你命大福大,躲过一劫,但听力却因左耳被烧,而有些失聪。你应当知道是谁放的火吧?若不是江豪彦这老头子,贪图你爹发现的金块儿,那五家十三命便不会白白牺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姽婳看着桑默的眸子渐渐变红,心想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安慰起了桑默。桑默却在姽婳耳畔说了几句,姽婳顿时露出一邪魅之笑,未几,支走了桑默。
亥时,洇烬才姗姗而回。“小姐,洇烬已经信交给了老爷,小姐您放心吧。”姽婳没有理睬洇烬,而是自顾自的玩弄起了从兄长处讨来的扳指,二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才慢悠悠的说:“洇烬,你说我待你怎样呢?” 洇烬心中有些慌乱,心中认定姽婳已经知道自己去过江府,有些发怔“小姐待洇烬自是好得很,洇烬就像小姐的妹子一样。”
姽婳粲笑,吃了一丸芙蓉胭脂糕,品了口茶,笑着凝视洇烬,这笑美是美,可让人感觉一丝邪乎,洇烬的身子不由得一颤,可骨子里却仍不求饶。蓦地,姽婳用力重放茶杯,一字一语重声道:“妹子,先起吧。”后,缓缓柔柔言:“可是,如果真是妹子,那么应该不会害自家人吧?又或说,妹子是妹子,不过是江府的妹子吧?”
洇烬此时内心却慢慢平静,字字清晰地说:“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洇烬的命是您给的,如今您若想要,便拿了去。洇烬不会对这件事做任何解释。”
“江澈云,就是最好的解释。”姽婳抚了抚急躁之心,稳住气儿道。此时洇烬才有些害怕,但仍旧微微一语:“小姐如何得知?”姽婳俯身,对洇烬轻言:“人是会说谎的,可是哪怕你说谎的技巧如同鬼斧神工,你的眸子都不会说谎的。当日江澈云来到木屋,你看他神情多有异样…你毕竟自小跟我,我也不想多加为难。你自己了断吧。”
姽婳随即进屋,洇烬依然跪在地上,约摸一炷香时间后,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洇烬谢老爷和小姐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恩情此生无以为报,愿老爷和小姐能原谅洇烬,洇烬着实身不由己之理,此恩此情待洇烬下辈子再报吧。”尔后,起身出了屋。
姽婳在屋内听着,望着洇烬出屋,面上没有意思表情,唯有两股泪痕依稀可见。毕竟是十多年的情谊,在委屈与不得已而为之之中,过去了。
莫名万物恬若寂。此时的姽婳很想如同灵魂出壳般纵身跃于那悬崖深谷,了无牵挂。这些日子,太多的痛了。可每当想至如此,记忆的深处却总会浮现那些夏花灿漫的日子,恍如昨日,还记得有一个人,在琼花树下嘴角扬起一抹很轻很轻的浅笑,那笑容犹如阳光般,带给别人温暖。姽婳的娘很早就患病去世了,而爹爹为了生意,很快便续娶,那女人虽待自己很好,可毕竟没有血缘,骨子里还是陌生。姽婳永远都记得,娘去世后,她蜷缩着身子躲在衣柜里,那黑暗的一切,犹如一股无可名状的力量,能使她的心感到宁静祥和的力量,她就在不经意间瞅见旧时繁华里的寂静,写着流年的舞絮。她想她是知道的。这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相似,看懂人性悲凉的骨子。她娘讳浮生,“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的浮生。浮生若梦。
姽婳唤来桑默,对她耳语几句,语毕,桑默便退下了。
“好像,不能接受,又好像不忍心报复。” 恍惚间还记得那日班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成阴。我能听见,能看见那些幸福的声音,那些幸福的痕迹。只是,幸福太过单薄,我还没来得及攫住,它风吹云散,潇洒而决然的离去了。我,寰姽婳是个无法忍受失去的女子,又个学不会低眉顺眼的倔强性子,犹如身体里的盅,忠实的守着它的本份。那么,任凭一切,无论是绝美风光抑或暴风骤雨,都来吧,我不怕,我从来就不怕。
崇祯十四年,五月初九,江府。
江府门前,有两奇怪女子,分别穿素色与黑色的纱衣,薄纱蒙面,忽的,府邸后门一开,走出一家丁模样的男子,唤她们进府了。素衣女子正是寰姽婳,黑衣女子则是桑默。“小姐,您抓紧着时间,江豪彦和他的夫人去进香了,江澈云在钱庄学着生意,此时只有江澈天在府上。桑默会在帮您把风,您最好尽快些。”姽婳点头,进屋去了。
澈天此时正在屋内,听见门声,便不耐烦的说道:“ 把喜服放那儿就出去吧”语毕,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便走出内堂,望见了姽婳。姽婳将面纱一曲,一丝神情也没有的望着澈天。澈天有些不可置信,连忙退了几步,咽了咽唾沫说:“姽婳?你怎么在这儿?”姽婳放下面纱,坐于厅内,粲然一笑:“怎么?有客人来访,主人不招呼也就罢了,连碗茶也不肯上?”澈天有些尴尬,走进内堂,倒了一杯茶予了姽婳。姽婳饮了一口,舒声道:“几月不见,闻得市井传你要大婚了,我却连帖子都寻摸不见,我俩好歹朋友一场,怎能这样待我?”姽婳有些嗔怒,澈天已经稳住了神情,但听闻姽婳一语,还是神色有变,不觉讪笑:“哪能啊?这帖子自是下了的,只不过是你待在木屋不知道罢了,你问问寰表叔,他绝对是接了帖子的。”姽婳这才点点头,“我来也没别的,只是先把彩礼给了你。我有些琐事缠身,若明日有事来不成,那只有改日再赶礼,可是就怕过了这好日头。”澈天稍微舒缓神情,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姽婳拦下。“你放心,我不会让生命中的摇摇欲坠在最后的纷争下落地无声。我没有那么软弱,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别忘了,我姓寰,我是寰姽婳。江府之中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寰府中人,并不是说我在木屋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吧,并不是我爹爹要与江府为难,这五载与江府抢生意的客栈、钱庄,是我在掌管。而你爹耿耿于怀,说我爹爹去商会那儿告了个黑状一事,并不是我爹做的,而是你明日将要迎娶的,上官老儿之行径。你若不信,便算了。只是,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而江澈云去年十月对你那一番言语,说我偷了你写的那案子。我告诉你,我着实看了。可是我不会去干那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论才能,我寰姽婳绝不输你。你若想知道真正偷盗之人,就去问你那好爹爹,那好弟弟。再帮我告诉江澈云,我还真真小瞧了他,原本以为他只会炊事,没想到计谋方面他还着实将了我一车。帮我问问他,他究竟使了什么劳什子的法子,将我那傻里傻气的婢女骗了去。明日再会,告辞。”姽婳说完,便福了福身,笑着走出房,走到门前时稍稍驻足一回,回头盼望着什么,一会儿子便推开房门失望走出。留下澈天一人驻着。
谁都注定在现实清醒的绝望里死去。这是宿命,也是结局。
澈天露出一讪笑,将姽婳送的彩礼打开,原是那块儿重明鸟玉佩,像是中了什么魔障般,有些颓然。“绾儿,你既然都自比我的才能,那么我也不逊色不是么?澈云骗我,我会不知么?”
姽婳站在门外,哄然摊倒在地,幸亏桑默搀扶。她终于等到这一句话了。这句,想听见又不想听见的矛盾之语。
我们始终在任性与不知所谓的行走中肆意妄为,尔后,奔赴一场声势浩大的未知。始终如此。
花园中与澈天房间遥遥相望的亭子内,坐着一男子。这男子正是这谎言的始作俑者,澈云是也。他早已从钱庄回府,望着自己兄长与姽婳欢与喜、悲与痛。他坐在栏边,偶尔看看亭外的景色。夜色渐渐地笼罩,他记忆中那些深深浅浅的温暖,深深浅浅的落寞,深深浅浅的羁绊,顿时犹如翻天覆雨后汹涌来袭,云集于脑海中,在内心中漂浮游荡,像隔墙送来的秋千影,在月光下晃荡,纵然是千般努力,亦是枉然,只能独自哀叹,残花中酒。此时的澈云,究竟在想着谁?是为他而背叛姽婳的洇烬,还是另有他人?不知,抑或不可知。
好像一切的情感都掺杂着什么,玷污了什么。
崇祯十四年,五月初十,天下首富江豪彦之子与上官府千金成婚。当时姽婳并没有到场庆贺。原是,初九一别后,回府便患病了。
崇祯十五年,松山大战爆发,明军惨败,洪承畴、祖大寿被俘
崇祯十五年,三月初二,姽婳迫于父命嫁与琉球第二尚氏王朝之琉球王尚円之子孙,海上商豪尚琦之子尚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