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姆太太和科隆贝尔太太立刻紧紧搂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她们两人长得很像，而且一年四季两人都爱戴扁扁的无边软帽，披的都是红得像炭火一样的那种法国造仿开司米披肩。

西姆朝连襟科隆贝尔转过身去。科隆贝尔患有胃病，又黄又瘦，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摇晃得吓人，他顿时敛容说道：

“天哪！来得正是时候。”

垂死的人就在底层，可是谁也不敢进她房间，连西姆也收住了脚。科隆贝尔一咬牙第一个进去，活像船上的桅杆一摇一晃，拐杖头上的铁皮砸得石板地笃笃直响。

那姐妹俩壮着胆随后进去，西姆先生走在最后面。

小约瑟夫一看见狗就被迷住了，站在外面不肯进去。

一道阳光照在床的中间，正好照着那两只手，只见这手簌簌发抖，张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张开，不停地捣腾。十个手指来回晃动，似乎有什么意念传至手指有了灵气，好像说什么事情，表明什么想法，而且都是跟某种理智转。除手指以外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毯子下面，瘦骨嶙峋的脸木然不动，两只眼睛紧紧闭着。

亲戚们散开站成半圆形默默呆着，眼睛望着垂危病人，一个个都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小保姆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两只眼睛总是泪汪汪的。

到最后还是西姆开口问了一句：

“医生究竟是怎么说的？”

小保姆吭哧吭哧回答说：

“他说就让她安安静静躺着，还说她已经不行了。”

可就在这时候，老姑娘的嘴唇突然哆嗦起来，似乎在说话，只是听不见声音而已，说的准是垂死病人深藏于头脑中的话，两只手则越来越快地捣腾起来，那样子真是莫名其妙。

蓦地一下她说出声音来了，细小柔弱，简直听不出来是她的声音。这说话声仿佛是从远处传来，也许是从紧紧关闭的心灵深处传出来的吧？

西姆觉得这么看下去太难受，踮起脚尖走开了。科隆贝尔腿不好，站着只觉得累，于是坐了下来。

那姐妹俩还是站着。

奥尔唐斯王后这时咕咕哝哝地说得很快，谁也听不明白在说什么。她说了一些人名，一连串说了许多名字，亲切地喊那些想像中的人。

“过来，我的小菲利普，来亲亲你妈。你说，你很爱你妈妈，是不是？你，罗丝，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好好看着妹妹，千万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听见了没有？还有，我不许你去摸火柴。”

说完她稍稍停了一下，接着大声说起来，好像在喊人：“亨丽埃特！”她等了等，接着又说：“对你爸说，叫他去办公前先过来同我说一声。”她停了一下又突然说：“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亲爱的，答应我回来别太晚，你可以对上司说我病了。你要知道，我病在床上，让孩子们自己呆着没人管，这太危险了。晚上我给你做甜味米饭吃，几个小家伙都很喜欢吃，克莱尔一定会非常开心！”

她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活像年轻人，声音很大，仿佛过去她从没有笑过似的：“你看看让这孩子，他这脸蛋真是滑稽，抹了一脸的果酱，这脏小子！你看呀，亲爱的，他这副模样真滑稽！”

科隆贝尔走完这趟路直觉得腿累，不停地抬腿换地方站，这时嗫嚅道：

“她梦见自己有孩子有丈夫，马上就要咽气了。”

那姐妹俩都惊呆了，只是木然站着。

小保姆说：

“你们把帽子和披肩都摘了吧，是不是到客厅坐坐？”

姐妹俩一声不吭走了出去。科隆贝尔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走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垂危病人一个人。

姐妹俩脱下旅途上穿的外衣，终于坐了下来。这时一只猫从窗台上跳下，伸了伸懒腰，刺棱一下跳进客厅，接着就跳到西姆太太的膝盖上，西姆太太立刻抚摸起来。

客厅里能听到隔壁屋子中垂死病人的声音，人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开始领受一生中肯定梦寐以求的生活，只是到了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的时刻，她才进入了终生向往的梦幻之中。

西姆来到园地同小约瑟夫和那条狗一起玩，如同胖人来到田野兴高采烈一般，他玩得兴致勃勃，早把临终的人丢在脑后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可他蓦地回到客厅，对小保姆说：

“呃，姑娘，你去给我们弄午饭吧。你们想吃什么，两位太太？”

大家都说吃香草摊鸡蛋，新鲜土豆烧牛里脊，奶酪，再加一杯咖啡。

科隆贝尔太太摸口袋找她的钱包，西姆一下把她拦住，然后转身对小保姆说：“你手头总该有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