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软椅的女人——献给莱昂.埃尼克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电子书]

“她11岁那年,有一天从本地路过,她在公墓后面遇见小舒凯。小舒凯正在哭鼻子,原来有个小朋友把他的两里亚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偷走了。在她这样贫穷小女孩的愚笨脑瓜中,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都应该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想不到也会流泪,她不禁慌了神。她走过去,问清楚小舒凯伤心的原因后就把自己攒下的钱全都放到他手里。小舒凯抹着眼泪,大大方方地把钱收了下来。这时她高兴得都要疯了,竟然大胆地一把抱住他吻了一下。小舒凯正一心看他手里的钱,也就由着她。她看见人家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打她,于是接着把小舒凯紧紧搂住实心实意地又吻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这可怜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她喜欢上这小男孩,是因为她把自己流浪攒下的钱全都奉献给了小男孩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把自己温柔甜蜜的第一吻给了小男孩的缘故?不论是对孩子还是对大人这总是一个谜。

“一连几个月她做梦都想着公墓中的这个角落,想着这小男孩。她一心盼着能再见到男孩,于是她偷父母的钱,从修椅子得来的钱中,从叫她去买东西的钱中,这里掖一苏,那里藏一苏。

“等到又来这里的时候,她口袋里已经揣着两法郎了。可是,她只能透过老舒凯药房的玻璃窗看上小药剂师一眼,只见他一身上下干干净净,一边是红颜色的短颈大口药瓶,另一边是浸泡绦虫标本的大瓶。

“色彩鲜艳的药水真是帅,闪闪发亮的玻璃瓶真是神,她看得着了迷,兴高采烈,越发喜欢上这小男孩了。

“对小男孩的回忆已是磨灭不掉,总在她心里藏着。第二年她在学校后面又碰上小男孩,男孩正同别的孩子一起打弹子,她扑过去抱住男孩拼命吻,吓得男孩嗷嗷直叫。于是为了让男孩静下来不嚷嚷,她把自己的钱都塞给男孩,一共3法郎20生丁,小男孩睁大着眼看,这可真是一大笔钱财了。

“小男孩把钱收下,由着她尽情亲吻。

“以后4年中,她把所有的积蓄全都放进了男孩的手中,男孩心安理得把钱放进口袋,反过来姑娘怎么亲吻他都答应。有一次亲他给30苏,有一次是2法郎,有一次是12苏(她感到又伤心又丢脸,难过得都哭了,不过这一年境况确实不好),最后一次是5法郎,一枚圆圆的硬币,小男孩高兴得嘻嘻笑了。

“她心里只想着男孩,男孩也似乎急着盼她再来,一看到她来,就跑着过去迎她,小姑娘高兴得心怦怦直跳。

“后来男孩不知道去了哪儿,原来家里送他上中学读书去了,小姑娘很灵,把情况打听到了。于是她耍尽心眼,想让父母改变路线,等到学校放假的时候才来这儿。她终于把父母说通,不过她足足使了一年的心计,这时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再见到男孩。男孩变化很大,人长高了,也英俊了,一身制服,纽扣都是金的,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男孩装作没有看见她,神气活现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哭了整整两天,从此以后终日肠断魂销痛苦不已。

“她每年都来这里,从他前面走过,但不敢向他打招呼,而他都不屑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不想她总在发狂地爱着他,她对我说:‘医生先生,他是我在人间见到的惟一男人,我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男人。’

“父母去世以后,她接着干他们的行当,不过原来养一条狗,她养了两条,两条非常厉害的狗,谁都不敢去惹。

“她的心总惦着这小镇,一天她又过来,看见一位少妇从舒凯药房出来,胳膊正挽着她心爱的人。原来小伙子结婚了,那女人正是他的妻子。

“当天晚上,她一头跳进镇政府广场上的池塘里,有个醉鬼深夜还在外面游荡,把她捞了上来,又送她去了药房。小舒凯穿着睡袍从楼上下来给她作救护,显出一副认不出她的样子,把她衣服脱了给她擦身,接着正颜厉色地说:‘你这是疯了,犯傻也不应该这样!’

“这就足以治好她的心病,他毕竟开口对她说了话!她美滋滋地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要给药剂师付酬金,但不管她说什么药剂师就是不肯拿。

“她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修椅子的时候总想着舒凯。每年她总要来隔着玻璃窗看看他,她也常常到药房来买点小药,她就可以走近仔细看他,同他说话,还像原先那样送钱给他。

“开始讲的时候我对各位说过,她是在今年春天死的。她把这段伤心史原原本本给我讲完以后,又托我把她毕生积蓄全都转交给她始终不渝,如此一心爱着的那个人。她说,她这一生干活全都是为了他,饿着肚子也要把钱省下来,这样她才能放心,在她死了以后,他至少会想起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