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瓦尔登湖·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整个沙洲高20到40英尺,有时候,沙洲上覆盖的就是这种叶饰,或细沙裂缝,这在一侧或两侧都有,约四分之一英里,这就是一个春日的产物。这种细沙叶饰的惊人之处在于它突然诞生。我看到路基的一侧毫无生气, 因为太阳首先照在一侧而另一侧则是这华丽的叶饰,这就是一个小时的创造结果,我深受感动,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站在一个创造了世界与我的艺术家画室里,来到了他依然工作的场所,看到他摆弄着路基,运用自己过剩的能量,将他的新鲜设计涂得到处都是。我感到自己离地球的心脏越来越近,因为沙子的外溢呈现出叶状的形态,跟动物的内脏一样。因此,从细沙当中,你可以感受到植物的叶片。难怪大地要用叶子在外面表现自己,而内心却要为这种观念费神。原子已经学会了这个规律,并已孕育了果实。悬垂的叶子从此看到了自己的原型。无论是地球还是动物,它们的内部都有一片潮湿的厚叶,这个词特别适用于肝肺和脂肪叶,(它的希腊语源是λειβω,拉丁文为lapsus,意为“流淌”、“向下流淌”、“消逝”;λοβοs拉丁文为globus,意为“叶”、“地球”,还有lap、flap和许多其他的词),从外部看,这是一片干燥的落叶(leaf),就连f和v也是挤压发出的b音,叶(lobe)的词干是lb,b为浊音(单叶片,双叶片为B),l为流音,在后面推动着它。在地球(globe)一词中,glb中的喉音g增加了喉容量的意义。鸟儿的羽毛和翅膀也是叶子,只是更干,更薄。就这样,你从土地中的一个笨拙蛴螬变成了轻盈活泼,翩翩起舞的蝴蝶。地球不断地在超越自己,改变自己,在自己的轨道上生出了双翼,就连冰也是以精美的水晶叶体开始的,仿佛它流进了一个个模型,然后由水生植物的叶子在水这面镜子上压下印模。整棵树也不过是片叶子,河流的叶子更大,叶子的汁挤在大地中间,而城镇则是排在叶腋上的虫卵。

太阳下山后,沙子停止了流淌,可是等到了早上,这些溪流重又开始流淌,并且不断分叉,形成无数个支流。或许在这儿,你可以看到血管是如何形成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一开始,从正在融化的沙团中流出一股柔软的沙流,尖端像水滴,像手指球,这股沙流缓慢而盲目地向下流淌着,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它也变得越热越潮,到最后,流量较大的部分为了顺从最富惰性的那部分的规律,同后者分道扬镳,独自形成一个弯弯曲曲的渠道或动脉,从中你可以看到一条银色的小溪闪闪发亮,像一道闪电,从一个叶片或分支流到另一个,而且还不时地给细沙所吞没。细沙流淌时,组织得既快又好,真是令人惊叹,它利用沙团提供的最好材料,在渠道两侧形成尖尖的边缘。这就是河流的源头。河水沉淀下来的硅状物里,或许就有骨骼系统,而在更加纤细的的土壤和有机物里,或许就有我们的肌肉纤维或细胞组织。人是什么?一团正在融化的泥土而已。人的手指球只不过是一滴凝结物,手指和脚趾从正在融化的躯体中流出,达到了自己的极限。在一个更为祥和的天空下,谁知道人体会扩大流淌到什么地步?难道人的手掌不就是一张铺开了的棕榈(双关语。在英语中,棕榈(palm)兼有“手心”或“手掌”之意。)叶,有叶,还有叶脉?耳朵可以想象为一片苔藓(umbilicaria),挂在头的两侧,有叶或滴作为垂饰。唇labium,大概来自劳动(labor)从洞穴似的嘴巴里伸出或上下交叠。鼻子是一个明显凝结了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则是更大的一滴,脸上的东西全都汇聚于此。双颊是一个滑槽,从眉毛一直滑到脸谷,由颧骨将其顶住,加以扩散。每片草叶的厚叶就是一滴浓浓的水滴,有大,有小,叶片就是叶的手指,叶片越多,流的方向也就越多,如果温度再高一些,或影响再大一些,它就会流得更远。

由此看来,这个小小的山坡已经揭示出了各种自然运作的规律。大地的创造者只提供了一片叶子,有哪个尚博良(尚博良(Jean Francois Champollion,1790-1832):法国考古学家,破译了埃及的罗塞塔石碑,从而解读了埃及的象形文字。)能够为我们破译这片象形文字,好让我们翻开新的一页?这个现象比繁茂肥沃的葡萄园更令我们振奋。不错,它的性质有点分泌意味,什么肝脏啦、肺脏啦、肠子啦,无穷无尽,仿佛地球翻错了方向,但是这至少表明,自然也是有肠子的,而且还是人类的母亲。霜冻从大地里冒出,这就是春天,草木青青,繁花似锦的春天还没到来,它就显现了,就像有规则的诗歌还没涌现,神话就已诞生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涤除冬天的烟雾和消化不良。它使我深信,地球仍处于襁褓时代,婴儿的手指四处伸展。光秃秃的额头长出了新的鬈发,万物都是有机的。这些叶状物体堆在堤岸两旁,犹如熔炉的炉渣,表明自然内部正“熊熊燃烧”。大地不是僵死历史的一个纯粹片段,就像一页页书本,层层交叠,留待地质学家和文物学家去考察,而是活生生的诗歌,就像树叶,先于花朵和果实发芽,这不是一个化石地球,而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球,相比之下,一切动植物的生命就像那寄生虫,紧紧地依附在这一了不起的中心生命上。它的阵痛将会把我们的残骸从坟墓中抛出。你可以把你的金属熔化,锻造成美丽的形态,但它们决不会令我兴奋,真正令我兴奋的只有这熔化了的地球所形成的图案。不仅仅是熔化了的地球,而且还有地球上的制度,都是可塑的,就像陶工手上的泥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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