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年轻人接触森林最常见的途径,也是他身上最为自然的天性。他到森林中,起先是做一名猎手和渔夫,直到最后,他的身上播下了更好的人生种子,于是他确定了正确的人生目标,想当一名诗人或自然科学家,将枪或鱼竿抛诸脑后。在这方面,许多人还很幼稚,而且一直这么幼稚。在有些国家,牧师打猎并非罕事。这种人有可能成为一只很好的牧羊犬,但决不会成为耶稣基督这样的好牧人。我惊奇地发现,能够使我的市民同胞们,无论是镇上的大人还是孩子,在瓦尔登湖呆上大半天的,只有钓鱼,这是惟一的一项事业,什么伐木啦,割冰啦,等等,都给抛到了一边。通常他们认为自己运道不好,或者说花的时间不少,所得收获却不多,除非他们钓了一长串的鱼,然而,他们却一直有机会欣赏着湖光山色,也许他们要去一千次,才会把钓鱼的积习沉到湖底,从而使他们的目的得以净化;毫无疑问,这种净化过程一直在进行当中。州长及其议会对湖泊已记忆不深了,因为他们钓鱼时,还很年轻,而现在却老态龙钟,名声显赫,再也不会去钓鱼了,于是钓鱼之事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尽管如此,他们最终还想进入天堂。如果立法机关立法,那也只是管一管那儿应放多少鱼钩,他们不知道,在湖边垂钓的鱼钩,却钓起了湖上的风景,从而使立法成了诱饵。因此,就是在文明社会里,处于胚胎状态的人也要经过打猎这一成长阶段。
近几年来,我再三发现,只要一钓鱼,我的自尊就会有所下降。我试了一遍又一遍。我有钓鱼技巧,跟许多同伴一样,我天性就会钓鱼,而且这种天性在我的身上不断复苏。然而一旦去做了,我总是觉得,如果不去钓鱼,反倒更好。我想我的看法并没错,这是一个微弱的暗示,就像黎明时的曙光。毫无疑问,正是我身上的这种本能,使我成为天地万物中层次较低的一种;不过,随着一年一年的消逝,我钓鱼的次数越来越少,虽然人性或智慧并没有相应的增加;现在我根本就不钓鱼了。但是我知道,一旦住到了荒山野岭,我忍不住又会成为一名渔夫和猎手。此外,这种饮食和所有的肉类并不清洁,我开始明白,哪儿来的那么多家务活,哪儿来的那么多艰辛努力:你得每天穿戴整洁,仪表要体面,要使你的家保持温馨,免除一切恶臭和难看的景象,要做到这一切,代价多大啊!我既要做屠夫,杂工和厨师,又要做享受美味的绅士,所以,我讲起话来,经验十足。我之所以反对荤菜,主要是因为它不干净,此外,当我把鱼捉到,洗干净,煮好,吃入肚内时,它们并没把我的肚子填饱。这点鱼微不足道,没有必要,显然得不偿失。一块面包或几块土豆就可以应付过去了,麻烦又少,又没污秽。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这么多年来,我很少享用荤菜、茶,或咖啡,等等,这倒不是因为我说它们效果不好,而是它们不合我的想象。我对荤菜的反感并非出自经验,而是出自本能。生活卑微,饮食清淡,这在许多方面反倒显得更美;虽然我在许多方面并没有做到这点,但我的想象力至少得到了满足。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只要他真诚地想把其更高的,或者说,充满诗意的官能保持在最佳状态,就一定会不沾荤食,任何食物都不会多沾。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我发现昆虫学家柯尔比和斯本斯 在其作品中提到:“处于最佳状态的某些昆虫,虽然拥有捕食的器官,却从不使用它们。”于是他们认为:“在一般情况下,几乎所有处于这种状态中的昆虫,吃的都要比幼虫时吃得少。贪吃的毛虫变成了蝴蝶,”……“贪婪的蛆变成了苍蝇。”只要滴上一两滴蜂蜜,或其他一些甜甜的液体,它们就会心满意足。蝴蝶双翼下的腹部,至今仍保持着幼虫时的形状。就这么一点东西,就足以引诱它以虫为食。贪吃的人就处于这种幼虫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还有整个国家;全体国民没有幻想,没有想象,惟一能体现它们的就是那张挺着的大肚皮。
饮食既要简单清洁,又不能触犯想象,这真是够难的了;但是我想,身体固然需要营养,想象也同样需要营养,他们二者可以坐在同一张桌上。这一点或许可以做到。有节制地吃些水果并不会使我们为自己的胃口而感到羞愧,也不会中断我们最有价值的追求。然而,饮食中加点多余的作料,反而对你有害。靠美味佳肴生活并不值得。大多数人要是在亲手制作这样一顿盛宴(无论是素食还是荤食)时给人看到,就会感到满面羞愧,实际上,每天都有人为他们准备这道盛宴。如果这点没有改变,文明从何谈起,就是绅士和淑女,也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和女人。这一点至少表明,应该做些什么样的改变。不必询问为什么想象与肉类和脂肪难于谐调。我知道它们二者不谐调就足了。说人是一种食肉动物,难道这还不是一种责备?不错,他能够,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确实是靠捕猎为生;但是这是一种悲惨的方法。——任何捕兔杀羊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一个人教会人类只吃一些健康无害的食品,那么他就会成为这个民族的救星。无论我自身的实践如何,我都坚信:人类在渐渐改善之后,必然会中止吃肉,这是人类命运的一部分,就像野蛮人和文明人接触之后,再也互不蚕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