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鸟儿安歇了,仓枭又接起了旋律, 就像哀悼的妇人, 呜——噜——噜,发出世代相传的哀嚎,那凄凉的叫声颇有本.琼森(本.琼森(Ben Jonson,1572-1637):英国剧作家,诗人,评论家。)的诗风。真是聪明的母夜叉!这不像诗人,嘟噎嘟呼,叫得真诚率直, 说正经的, 这倒颇像一首肃穆的墓畔哀歌, 就像一对自杀的恋人, 在阴曹森林中, 想起了尘世爱情的苦痛和欢乐, 彼此安慰一番。不过,我爱听他们的悲歌,那充满悲伤的应答一直在林中回荡,有时候,它们使我想起了音乐和鸣禽,仿佛这是泪水盈盈,没有欢乐的音乐,是悔恨,是叹息,人们乐于吟唱。他们都是些堕落者的幽灵,情绪低落,充满着阴郁的预感,从前他们也曾有过人的形态,夜里经常出来走动,干着黑暗的勾当,现在,面对种种过失,他们恸唱悲歌,忏悔赎罪。他们给我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感觉:我们共同居住的这个自然,品类多么齐全,能量多么巨大啊!噢——喔——喔——喔,我——从——未——诞——生——过,小湖的这一边,一只鸟儿叹息着,四下盘旋,它一会儿烦躁不安,一会儿又充满了绝望,最后,它在一棵橡树上找到了新的栖息点。过了一会儿,小湖的另一边传来了另一只鸟儿的回应,我——从——未——诞——生——过,那声音真诚、颤抖,甚至从遥远的林肯森林里也传来了回音,——诞——生——过。
我也听过森枭的小夜曲。近前了听,你能感到这是自然中最为阴郁的声音,仿佛通过这种声音,人类临终之前的呻吟就会牢不可灭,永远停留在她的歌声之中。这是凡人临死之前留下的可怜而又微弱的遗音,它将希望留在了后面,像动物一样嚎叫,可是进入阴曹地府之时,却又像人一样抽泣起来,——那优美的咯咯之声使它听起来更为可怕,我想模仿时,嘴里就不知不觉地发出了这种咯音,——表明一切健康和勇敢的思想坏死之时,一个人的心灵已经达到了胶质一般的霉变状态。它使我想起了盗尸者,白痴和精神病人的嚎叫。但是现在,从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了一声回应,由于路途遥远,那声音备感悦耳,——呼——呼——呼——呼啦——呼;说实在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这种声音给人带来的只是愉快的联想。
我很高兴有猫头鹰。就让他们为人类作些白痴般的疯狂吼叫吧。这种声音最适合白昼照不到的沼泽和朦朦胧胧的森林,它使人想到自然之中还有浩瀚而未开发的一面,人类至今还未发现。这些声音代表着阴森森的黄昏和人人都有的没有得到满足的思想。太阳整天都照在一片荒凉的沼泽地上,沼泽地里,云杉矗立,苔藓满枝,老鹰在上空盘旋,黑头山雀簇拥在长绿树中,而鹧鸪和兔子则躲在下面;但是现在,一个更加阴郁,更加合适的白昼到来了,于是一个不同的生物开始从沉睡中醒来,在那儿表达大自然的含义。
深夜,我听到了远处的桥上马车辚辚,——这种声音夜里听起来格外遥远——我还听到了犬吠,有时候,远处的谷仓边上还传来牛的哞哞叫声,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与此同时,整个湖滨蛙声一片,那些顽固不化的古代酒鬼和纵酒欢闹者,旧习不改,仍想在冥河般的湖滨唱一曲对歌——请湖中仙女原谅我作这一比较,因为水草虽然不多,青蛙却不少——它们很乐意保持古代宴席的狂欢规则,它们的声音变得沙哑、庄重,它们嘲笑欢乐,而美酒也失去了它的香醇,仅仅成为一种撑大肚皮的液体,过多的美酒并没有淹没它们对往昔的回忆,而只是使它们酒足饭饱,腿脚浮肿,肚皮发大而已。那个地位最高的青蛙,下巴托在一片心形叶子上,就好像口水直流的下巴下面垫了一块餐巾布,就在湖的北岸,青蛙大饮一口昔日瞧不起的水,然后将这杯水向后传递,嘴里还叫着特——尔——尔——容克,特——尔——尔 ——容克,特——尔——尔——容克!很快,远处的湖面上,一只资历浅一点,肚皮小一点的青蛙将这杯水一口饮下,然后发出同样的口令,酒令绕湖一周之后,司酒官心满意足地叫了起来,特——尔——尔——容克!于是每只青蛙又一个一个重复起来,将口令传给肚皮最小,漏水最多,肌肉最少的一只,秩序井然,接下来,杯子一轮又一轮地传了下去,直到太阳驱散了晨雾,这时,只有年高德昭的青蛙还没有喝醉跌进湖里(此处英文原文是under the pond,戏仿英文成语under the table,一语双关,既有喝醉的状态,又表示进入湖里的动作。)它还在那儿特——尔,特——尔地穷叫,有时候停下来等待回答,但毫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