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算准了时间,把绳子甩给檀香山,海狼也把绳子甩给了寇伏特。两套索具转瞬间便钩住了,三人借浪涌一齐跳,落在船上。船晃着身子从水里冒出,小艇已偎依到她身边;不等海浪涌过来,我们已经把它吊起,拉上了船,底朝天搁在甲板上。我看到血从寇伏特的左手涌出来,一个指头轧得血肉模糊,可他不在乎,用一只手帮我们把小艇拴牢。
“站一边,把那斜桅帆转过去,你,武夫特!”我们刚绑好小艇,海狼就吼出一个又一个命令。“凯利,到后面去把主帆脚索放松!你,寇伏特,到前面去看饭袋怎么样了。凡.伟登老板,你再到桅杆上去一趟,把一路上的乱东西割断!”
下令后,他以老虎之步往船舵跳去。我吃力地爬上前护桅索,船头正慢慢转向下风面。这次,船坠入浪谷,巨浪冲船而过,再没有帆可以劫掠了。爬到桅顶横桁一半时,飓风把我结结实实地压到索具上,想掉下来都掉不下来。夜叉号一下差不多笔立起来,桅杆几乎与海面平行。我看见船身淹没在喧腾的浪花里,两根船桅从浪花中伸出,夜叉号从海水里扳正起来,甲板像鲸鱼背一样蹿出海面。
我们奔驶着,穿越惊涛骇浪。我像一只苍蝇,附着在桅顶横桁上,寻找着其他的小艇。半小时后,我看见了另外一只小艇,翻了个底朝天。何辣、胖老易和钟生死抓住它不放。这一回,我留在空中,海狼停稳船,没有翻沉。跟上回一样,我们对着那小艇驶过去。索具钩好了,绳索扔给三个人,他们像猴子一样,跳上了船。小艇上船时碰伤了。但是受伤处捆了个结实,可以修复。
夜叉号再次调转船头,这回,她一下钻入水下,足足有好几秒,我疑心她蹿不出水面了。高高的舵楼被激浪吞噬着。那一刻,我感到独自跟上帝待在一起,被抛离了人世,偎在上帝身旁,看着他天谴下的洪涛。然后,海狼的宽肩和巨臂冲出水面,舵楼冲出水面。那巨臂抓紧舵把,让船按他的意志行驶。他是人世之神,他玩弄着风暴,把扑上来的浪头甩掉,凌驾于怒涛之上,向自己的目标进发。啊!渺小的人类,依靠这样一部木、布组成的纤弱之物,居然能战天斗海,活着,呼吸着,行动着!奇!真奇!
现在是五点半,夜叉号越过波谷,跃上浪峰,在风暴中挺进。半小时后,就在最后一丝余晖快被恶猛的黑暗吞下时,我发现了第三只小艇。小艇底朝天,不见人影。海狼故伎重施,稳住,绕到上风头,然后对它驶去,但这次,他偏离了四十英尺,小艇从船后滑过去了。
“是四号艇!”武夫特叫道。在那小艇跳出浪花的一瞬,他那雪亮的眼捕到了颠倒了的艇号。
那是亨德森的船,跟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霍里奥克和另一个水手威廉斯。他们不见了,但小艇留了下来。海狼准备冒险一次,把小艇收回。我已下到了甲板,何辣和寇伏特反对这样,但没用。
“以上帝之名,我决不让风暴夺走我的小艇!哪怕它是从地狱里窜出来的!”他嗥叫。尽管我们四个脑袋都凑在一起想听清楚,但那声音微细游移,似乎他远在千山外。
“凡.伟登老板!”他叫道,在那轰轰隆隆之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耳语。“你跟钟生和武夫特站在斜桅帆旁边!其他的人到后面的主帆去!快!否则我就把你们全掀到海里去,明白吗?”
他狠打着舵,夜叉号掉过船头,猎手们无奈,只好尽力去干。我再次卷入激浪里,拼命抓住前桅脚下的栏杆不放,此刻,我才体验到危险之大。我抓不住了,被卷到船边,冲进海里,又被猛冲回来。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船身出水时,我才发现是钟生救了我的命。他还在焦急地四望,我才注意到凯利失踪了。
这一次,海狼又错过了小艇,没有到达预定位置。他只好变招。夜叉号顺风驶去,船身右倾,往左舷抢风调头,开了过去。
“真棒!”船从洪流里升起时,钟生对着我的耳朵赞道。我明白他并非指海狼的超群技能,而是指夜叉号的超凡性能。
夜色浓重,小艇不见踪影;但海狼凭着超人的本能,稳稳地穿过激流。这一回,浪涛淹过我们的半身,但没有坠入波谷,没有被冲走的威胁。我们对准底朝天的小艇冲去,小艇拽上来时,已破烂不堪。
随后,疯忙了两个小时,大家齐上阵。两个猎手、三个水手、海狼和我——把斜桅帆和主帆一张张收好,靠两张短帆前进,帆上流下的水就少了。船像一个软木塞在巨浪上晃荡着。
从一开始,我的指头就弄烂了。叠帆时,痛得泪直滴。一干完活,我犹如一个女人,晕倒在甲板上,软软地滚着。
“抹给你吃”像一只淹得半死不活的老鼠,从水手舱前被拖了出来,他吓瘫了。他被拖到船后的舱房,我这时惊呆了,厨房不见了,那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甲板。
我在舱房看见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水手们也在。在小炉子上烧咖啡时,我们喝着威士忌,啃着硬面包。从我有生以来,食物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吃;咖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幼滑香浓。船身疯狂地摇晃,走路得抓着个什么。有几次,我们都齐叫“哗,倒也!”大家滚成一团,摔到右舷板壁上,就像是摔在地板上。
“不用值班,”大伙吃饱喝足之后,海狼说,“甲板上没事干。要是出事,也躲不掉。全体睡觉。”
水手们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弄好舷灯。两个猎手也留在舱房睡觉——最好别打开通向“狗窝”的升降梯滑动门。海狼和我合作,把寇伏特砸碎了的手指切除了,缝合了指桩。“抹给你吃”一直被迫在煮咖啡,上咖啡,维持着炉火,他一直诉说他身子里很痛,后又赌咒说,他断了一根或两根肋骨。第二天,我才诊断出来:断了三根,主要原因是:我对于肋骨折断一无所知,得先读资料,才会诊断。
“真不该,”我对海狼说,“一只破艇,换了凯利的命。”
“但凯利并不值钱。”他回答,“晚安。”
事情只能这样了。
指尖痛苦不堪,三只小艇失踪,还有船身狂摆,看来是睡不着了,但我头一沾到枕头,就进入睡乡了。累得一塌糊涂,睡得稀里糊涂。这期间,夜叉号没人掌控,独自与风暴拼搏着,漂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