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服？揍，揍扁你

从何说起呢？

一天过去，暴力又开始狂欢了。它像感冒，从舱房向水手舱蔓延过来，根子还是在海狼。大家动荡于愤怒、争吵和嫉恨之中，恶毒的情绪燃了起来，有如星火燎原。

“抹给你吃”是个鄙劣的“包打听”。探听他人之事通报海狼，想重获他对自己的青睐。他把钟生随口的怨言耳报给海狼。钟生大概是在船上的“百宝箱”买了一套雨衣，发现质量太“水”，便四处抱怨百宝箱是“水货箱”。“百宝箱”是一个小型的杂货铺，猎海豹船上都有，箱里储有水手的必需品。水手买东西都从他以后的狩猎收入里扣除，因为他们到手的都不是工资，而是分红，是从他们各自的小艇猎获的每一张海豹皮价款里提成。猎手们如此，桨手和舵手们也都如此。

我一点都不知道钟生抱怨之事，因此，眼前发生的一幕，吓得我目瞪口呆。我扫完舱房，海狼挑起话头，讨论着哈姆莱特，那是他喜爱的角色。此时，约翰森走下楼梯，后面跟着钟生。钟生按海上习惯，脱下了帽子，严肃地站在舱房中间，面对着船长，船起伏着，他沉郁地摇晃着。

海狼对我说，“把门关上，窗户也关上。”

我照办了，发现钟生的眼里闪出不安的光，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后，我还懵懵懂懂，可钟生一开头就明白事情来了，只是勇敢地等待着。

他的举动表明了与海狼的利己主义的决然对立。水手钟生所尊崇的是理想、坚定、真理和诚实。他是对的，也知道自己是对的，所以他不怕。若有必要，他可为正义而牺牲。他对己是热忱的，对灵魂是热忱的。这种热忱体现了精神对肉体的胜利、灵魂的灿烂和道德的辉煌，它不承认约束，勇猛地翱翔于时空与物质之上。这一切只能从永生中出现，其他的东西是办不到的。

言归正传。

我看到了钟生眼里的焦虑，却当成了天性的羞涩和不安。大副约翰森离他不远；海狼坐在一张转椅上，离钟生有九英尺之远。我关上舱门和窗户之后，大家静默下来——足有一分钟。海狼打破了沉默。

“杨生。”他发话了。

“我叫钟生，老板。”海员勇敢地更正。

“那么，钟生，混球！我叫你来是为何，猜到了吗？”

“知道，也不知道，老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活干得很好，这，大副知道，你也知道，老板，所以对此是没有什么挑剔的。”

“就这个？”海狼问道。声音柔和而低沉，嗡嗡的，带着鼻音。

“我明白你恨我，”钟生仍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喜欢我。你……你……”

“说呀，”海狼鼓励他，“别害怕我怎么想。”

“我不怕。”海员反驳，黑肤里泛起红晕，“我说话慢，因为我离开老家没有你久。你不喜欢我，因为我太像个人。理由就这样，老板。”

“你违抗船长的规章，太像个人？这是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你懂……”海狼反驳。

“我懂英语，我懂你的意思，老板。”钟生回答，他听出嘲讽他的英语的意味，涨红了脸。

“钟生，”海狼说，不再绕圈子，直插主题，“我听说你对那件雨衣不满意？”

“是的，我不满意。那雨衣不好，老板。”

“你就拿此事，满船骚吹？”

“我讲的是实话，老板。”海员鼓起勇气说，没有违逆船上的规矩，在每一句话后面都缀上了“老板”这个敬称。

无意中，我瞟了约翰森一眼。他那巨拳捏紧又放松，狠狠地望着钟生，那脸就像夜叉。眼下有一处青紫，那是前几天夜里，叫这个海员揍的，仍依稀可见。此刻，我才预感会出事，可是什么事，我不清楚。

“你明白拿百宝箱和我说事，会有什么事吗？”海狼在问。

“我清楚，老板。”他这样回答。

“什么事呢？”海狼阴森森地问道。

“你和大副打算对我干的事，老板。”

“你看他，书呆子，”海狼对我说，“一小片活蹦乱跳的尘土，一个杂物的‘百宝箱’。它在运动，在呼吸，在轻蔑我，自以为由优良物质构成。它身上烙有人类的幻想，比如正义、诚实诸如此类，碰见了不快和危险，他照样按那些幻想行动。你觉得他如何，书呆子？对他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