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卜吕梅街的柔情和圣德尼街的史诗/第十二卷 科林斯/七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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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人

直到夜幕降临时仍未发生什么事。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枪声,隐约还可听到一些鼓噪声。这些情况说明,政府正在从容地调集力量。50个人大概要对付6万人。

面临险境、性格顽强的人往往会有急躁情绪。此时的安灼拉就是这样。他找到了伽弗洛什。起初,伽弗洛什在一张堆满火药的桌子前借着酒店厅堂里微弱的烛光做子弹。只有两支蜡烛,而且烛光不得让外面发现。这是起义者为了安全而规定的。

随后,伽弗洛什心里不平静起来。这倒不是由那些枪弹引起的。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刚刚走进厅堂。他在光线最暗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夹着一支大型的军用步枪。在此之前,伽弗洛什一心想着种种“好玩之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但当那人走进厅堂时,伽弗洛什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的那支步枪上,心中好不羡慕。但随后,当那个人坐下时,小淘气却突然站了起来。如果人们稍有警觉的话,便会发现此人的某些异常之处。他曾用一种独特的注意力对整个街垒和每一个起义者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而他来到厅堂后又陷入了沉思,对周围的一切不再注意了。伽弗洛什发现他之后悄悄向他走近,小心地在他周围转悠,生怕惊动了他。这时,他那张原来既顽皮又严肃、既放肆又深沉、既高兴又担忧的孩童的脸,突然变成了老年人的面容,那变化着的面容表明他内心思虑的种种变化:“怎么!”“会是真的吗?”“我是不是花了眼!”“难道我在做梦?”“难道这会是个……”“不,不会!”“不,肯定是!”“不,肯定不是!”如此等等。伽弗洛什踮着脚,身子摇晃着,两只拳头插在口袋里,越攥越紧,头像一只小鸟似的转动着,并用他表现全部机敏的下唇撇了一下,做了一个其丑无比的丑脸。他愣住了。从有所怀疑到把握不定,进而到绝对有了把握。他乐极了,那神情,就像一个贩奴总管在奴隶市场的胖姑娘中发现一个维纳斯,像一个艺术鉴赏家在一大堆破烂里发现了一个拉斐尔。他的全部嗅觉和所有才智都被调动了起来。很明显,伽弗洛什碰上了一件大事。

当安灼拉走来找他时,他的这种兴奋状态达到了顶点。

安灼拉对他说:

“你个子小,不容易被发现,到街垒外面走一趟,沿街靠墙根,去各处看看,回头向我报告。”

伽弗洛什听罢把两手叉在胯上,挺起胸膛说:

“怎么样,人儿小自有小的用处!太好了!我立马就去。可在信任小人儿的同时,还得提防大人……”伽弗洛什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用眼瞄着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低声说道:

“你注意到那个大个子没有?”

“怎么?”

“一个特务。”

“有把握?”

“事情还不到半个月:有一次,在王家桥,我在石栏上呼吸新鲜空气,揪住我的耳朵,硬是把我从栏杆顶上提下来的,正是此人。”

安灼拉听罢,立即离开小淘气,走向旁边一个酒码头工人,并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工人走出厅堂,又领回另外三个人。他们四个都高大魁梧。他们没有惊动那个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人,而是走过去立在了他的后面。那人仍把肘弯靠在桌子上,坐着不动。四个彪形大汉已经做好准备,将他擒住。

这时,安灼拉走向那人,问他:

“你是什么人?”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使那人吃了一惊。他眼睛盯着安灼拉。看来,那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脸上露出傲慢而坚定的笑容,以一种异常沉着而倨傲的声音道:“既然你们明白了……那就随你们的便好啦!”

“你是暗探吗?”

“我是公职人员。”

“叫什么名字?”

“沙威。”

安灼拉对他的那四个人使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沙威做任何反抗,他已被按倒在地。他被绑了起来,并被搜了身。

人们从沙威身上找到一张小圆片片,粘在两片玻璃中间,上面有用铜版雕刻的法兰西国徽和“视察和警惕”的铭文;背面记载的是沙威的个人资料:沙威,警务侦察员,52岁。还有当时警署署长M·吉斯凯的签名。

他的一只表和一个装了几个金币的钱包搜出后交还了他。在装表的口袋底里,有一张装在信封里的纸。安灼拉展开来。上面是警署署长亲笔写的这几行字:

完成政治任务之后,沙威侦查员即刻前往耶拿桥附近执行特殊任务,调查匪群在塞纳河右岸之活动情况。

搜查结束之后,安灼拉等将沙威反手绑在酒店的一个柱子之上。

伽弗洛什从旁观看了这一切。他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着头。最后,他走近沙威,说:“这回,小耗子逮住了老猫。”

这事干得迅速利落。直到完事以后,酒店四周的人才知道这一情况。沙威一声也没有叫。沙威被绑后,古费拉古、博须埃、若李、公白飞以及两个街垒里的其他人,都跑过来观察了这位俘虏。

沙威背靠着木柱,身上不知被缠了多少道绳子,一点也动弹不得。在人们来看他的时候,他昂着头,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表现了他公开自己身份后那种无畏的气概。

“就是这个特务。”安灼拉向大家说。

最后,他对着沙威说:

“你将在这街垒被攻陷两分钟以前被处决。”

沙威听后以极其大胆的语调问道:

“为什么不立即执行呢?”

“在那之前不想浪费子弹。”

“那就给我一刀!”

“特务,你听明白,”安详的安灼拉说,“我们是法官,不是凶手。”

接着,他喊伽弗洛什。

“你!快去干你的事!照我的吩咐去做。”

“就去。”伽弗洛什大声说。

正要走时,他又停下来说:

“我说,他的步枪得归我!”他还加了一句,“我把这乐师留给你们,我只要他的单簧管。”

小淘气行了一个军礼,高高兴兴,从那大街垒的缺口一溜烟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