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吕斯/第八卷 作恶的穷人/十 马车公价:每小时两个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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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马车公价:每小时两个法郎

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马吕斯都看在了眼里,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年轻姑娘。可以这样说,从她迈进屋子的那一刻起,马吕斯觉得自己不再存在了。她在那破屋子的这段时间,他的感官和知觉全部停止了工作,而使他的整个灵魂专注于一点——他仰慕着,仰慕的不是那个姑娘,而是那有缎质斗篷和丝绒帽的光团。即使天狼星进了这屋子,他也会觉得不如她这样光彩夺目。

他看着那姑娘解开包裹,展示出衣服和毛毯,看着她和蔼地问那母亲的病情,不胜怜悯地问那小妹的伤势。他窥察着,没有漏过她的每一个动作,他窃听着,没有漏掉她的每一个话音。他已经熟悉她的眼睛,熟悉她的额头,熟悉她的容貌,熟悉她的身材,熟悉她走路的姿态,但他还不熟悉她说话的声音。一次,在卢森堡公园里,他仿佛捕捉到了她所说的几个字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把它听真切。他宁肯少活十年也要听她的声音,让自己的灵魂保留下一点这样的仙乐。可惜的是,这仙乐被容德雷特那讨厌的怪叫,那张喋喋不休的乌鸦嘴掩盖掉了。这使欣喜若狂的马吕斯产生了无比的愤怒。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他不能想象的是,那个天女似的人儿竟会出现在这丑恶魔窟如此肮脏的生灵之中。一只蜂鸟竟然出现在癞蛤蟆窝里。

她走出去的时候,他惟一的想法是紧紧追上去,找到她的住处。在这样的一种巧遇之后他是绝对不能再把她丢了。他从斗柜上跳下来,拿起帽子。当他的手抓住门闩正要出去时,另一考虑又使他停了下来。过道长,楼梯陡,容德雷特话多,白先生一准儿还没有上车,万一在过道上或者在楼梯上碰到了他,或者在门口让他回头发现自己,让白先生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白先生肯定会感到诧异,会设法避开他,这岂不糟糕?怎么办?要不要等一等?但一等车子可能开走了。马吕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考虑再三,最终他决计冒一次险——他出了屋子。

过道里已不见人影,他冲到楼梯口,那里也没有人。他急忙下楼,赶到了大路上。这时,他看到,一辆马车转入小银行家街,向巴黎城区驶去了。

马吕斯追了过去。到了大路转弯处,他又看见了那辆马车。那马车正在穆夫达街上快速行进。马车越走越远,两只脚是追不上的。一直追下去也不妥,那会被车子里的人发现。正在这时,机会来了,一辆空的出租马车朝这边驶来。如果乘这辆车追过去,便没有什么危险了。

马吕斯做了个手势,让那车夫停下来,对车夫喊:

“照钟点付费!”

马吕斯当时没有系领带,身上穿的那件旧工作服已经掉了几个纽扣,衬衫胸前打褶的部位破了一个洞。

车夫停下后,挤了一下眼睛,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向马吕斯示意。

“什么意思?”马吕斯问。

“预先付费。”那车夫说。

马吕斯这才想到自己身上才有16个苏。

“需要多少?”他问。

“40个苏。”

“回头付您。”

那车夫再也没有理他,吹起《拉·巴利斯》小曲,对着那马狠狠地抽了一鞭。

马吕斯只得傻傻地望着那马车离去。由于缺少24个苏,他丧失了自己的欢乐、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爱!他又陷入黑暗之中了!他已经看到了她,可现在他又成了瞎子!他十分苦恼地想起,应当说他深深悔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早上把那5法郎送给那个穷丫头。那5法郎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那样会获得新生,脱离苦境,摆脱孤独、忧郁和单相思的苦恼。他那命运的黑线曾经结在他眼前飘了一下的美物上,可那线断了,又一次断了。他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不知道白先生傍晚还要回来,因为那里面的谈话他没有听到——当时,他心思全部在“玉絮儿”身上。

正要上楼时,他忽然看见了容德雷特。容德雷特身上裹着“慈善家”的大衣,正在大路的另一边,即哥白兰便门街的那堵人迹罕至的墙下,与一个人谈着话。那人面目可疑,语言暧昧,神气险恶,是“便门贼”一类的人物,白天睡大觉,夜间出来活动。

在飞雪弥漫的夜晚,他们挤在一起一动不动,在谈着什么。但此情此景并没有引起马吕斯的特殊反应,因为他不是警察,如果是警察,肯定会警惕起来的。

另外,他还有自己的心事。不过,在他心里正想着自己的伤心事的时候,他见了那人,还是自己告诉了自己,说那个和容德雷特谈话的便门贼与一个叫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的人非常相像。有一次,古费拉克曾把这人指给他看过,说他黑夜里经常在这一带出没,是个十分危险的家伙。在前一卷里,我们已经提到过这个名字。这个又叫春天或比格纳耶的邦灼,日后做出了多起刑事案,成为大名鼎鼎的恶棍。当时,他没有出名。到今天,他在盗窃案和杀人案件的犯人名单中,已名列前茅。他在前朝末年曾创立一个学派。每天天要黑下来的时候,他们便在拉弗尔斯监狱的狮子沟里结帮成伙密谋着什么。这拉弗尔斯监狱有一条粪沟,穿过围墙通到外面,墙头上开有供巡逻使用的路。1843年,发生了越狱事件,30名犯人从这条粪沟逃了出去。这一案件前所未闻,轰动整个京城。直到那时,人们才注意到了粪沟围墙石板上的那两个字:邦灼。那字是邦灼在某次企图越狱时刻在上面的,真是狗胆包天。1832年他已受到警察的监视,其实,当时他尚未真正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