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吕斯/第八卷 作恶的穷人/四 穷苦中的一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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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吕斯惊奇而痛苦地看到,那个姑娘正幽灵似的在他的破屋子里走来走去。她表现得毫无顾忌。她的衣衫撕开了,这使她的腰几乎要露出来。她搬椅子,挪那些放在斗柜上的盥洗用具,摸马吕斯的衣服,翻每个角落里的杂物。

“嘿嘿!”她说,“您有个镜子。”

房间里像是再没有了别的人,她低声哼着闹剧中一些唱词的片断,一些莫名其妙的迭句,那沙哑的嗓音令人难以忍受。这种放肆举止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气恼、不安、羞辱味儿,无疑,放肆无礼就是一种无耻的表现。

看着她在屋里乱跑乱动——说乱飞乱扑更为确切,她像一只被阳光惊扰着断掉一只翅膀的小鸟——的情景,马吕斯感到无比痛苦。如果处在一种受教育的情况之下,或者是换一种环境,这姑娘这种自由、快活的举止,尽管有些放荡,也许会给人一种甜甜的迷人之感。在动物界,一个生就成为白鸽的生物是永远变不成一只白尾海雕的。这类事只会在人类社会中发生。

马吕斯心中这样思索着,由着她乱走乱动。

她来到桌旁。

“啊,书!”

一线微光闪过她那双昏暗的眼睛。随后,她又说——那语调显现出一种在某一方面能够表现一下自己的长处而产生的幸福感,这种感情是人人都不会感觉不到的。

“我能读,我。”

她迅速地抄起那本摊开在桌上的书,读得很流利:

“博丹将军接到命令,率领其旅部五连人马去夺取位于滑铁卢高原中央的乌古蒙古堡……”

她停下来说:

“啊!滑铁卢!那是从前的一个战场,我是知道的,我父亲去过,他那时在军队里。我们一家都是出色的波拿巴分子,懂吧!那仗是打英国佬的,滑铁卢。”

她放下书,抄起一支笔,喊道:

“我还能写!”

她蘸上墨水,回头望着马吕斯:

“您看吗?我写几个字试试。”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她已摊在桌子上的一张纸上写了“有警察”几个字。

随后,她丢下笔,说:

“拼写没有差错。您可以检查。我受过教育,我妹妹也一样。从前我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没有打算干……”

说到这时,她停住了,望着马吕斯,忽又大笑起来,并吐出了一个字——饱含由所有恬不知耻捂在心底的一切辛酸苦楚:

“唔!”

接着,她又用一种轻快的曲调哼起来:

我饿了,爸爸,

没有面包。

我冷了,妈妈,

没有寒衣。

小罗罗,紧哆嗦。

小雅各,哭啼啼。

她还没有哼完那歌儿,又喊道:

“您常去看戏吗,马吕斯先生?我常去。我有一个小弟弟,他交了一些艺术家的朋友,时不时地拿些戏票给我。说实话,我可不愿意坐边厢中那种条凳。不方便,不舒服,有时太挤,不少人身上发出股怪味儿,难闻得要死。”

接着,她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仔细端详着马吕斯,说:

“您晓得吗,马吕斯先生,您很英俊。”

他俩的心里同时想着同一件事情,她笑了,他却涨红了脸。

她凑近他,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您从不看我一眼,但我认识您,马吕斯先生。我常在楼梯上注意到您。我多次看到您去住在奥斯特里茨附近的马白夫先生家。这是我去那里遛弯儿时碰上的。您这头发蓬蓬松松的,这对你很合适。”

她费劲儿地打算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些,但是难以办到,发出的声音低沉,部分音节在从喉头到嘴唇的那一段路上消失,犹如弹的是缺弦之键。

马吕斯慢慢地向后退。

“姑娘,”他带着一种冷淡而严肃的神情说,“这儿有一个纸袋,我想是您的。我现在交给您。”

他把那包着4封信的信封给她递了过去。

她拍手叫道:

“我们找遍了天涯海角!”

她连忙接过那纸包,打开信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