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窘境
那天晚上,马吕斯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颤,心内产生了一种痛苦的晦涩感。他当时的感受可能是那样的:土地被人用铁器扒开,那人又放下一颗麦粒在里面,它只感到了自己受到了伤害,至于胚芽的颤抖和丰收的欢乐,那是日后才能体验得到的事。
马吕斯忧郁起来。不久前他刚刚建立起的一种信念,难道现在就需要抛弃吗?肯定是不能的。他自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可是,他实际上已不自主地动摇。处于两种信念之间,一种信念还没有走出,一种信念则还没有进入,这是让人难以承受的。暮色只能使蝙蝠感到喜悦。马吕斯是个直爽的人,他不见到确实的光辉决不死心。半明半暗、将信将疑的态度令他感到痛苦。无论他如何要求自己要停在原处,在原地坚持,但他仍被逼着、无可奈何地在继续前进,他在不停地研究、思考,越走越远。这股力量将要把他置于何地?他走了那么远,才靠近了他的父亲,而现在,也许又要离开他。想到这里,他不免惶惑起来。他心头涌起的思绪越多,他的苦闷也就越沉重。他感到危机四伏。他发现,自己既不赞同外祖父的论调,对朋友们的观念也难以苟同。他越过了前者,却落后于后者。他承认自己孤立了——既不与老一代为伍,也脱离年轻一代。他不再去缪尚咖啡馆了。
他心绪烦乱,几乎不再去思考人生中的严肃课题了。但是,你不去管它,它却找上了门来。
一天早晨,旅店老板来到马吕斯的房间问:
“古费拉克先生说过要帮你,是吗?”
“是这样。”
“但我得收到钱哪。”
“这事得由古费拉克跟我谈。”马吕斯说。
古费拉克来了,老板走了。马吕斯把自己没打算告诉他的一切统统和他谈了。他说,在这世界上,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那您有何打算?”古费拉克问。
“我不知道。”马吕斯回答。
“想干些什么事?”
“没想过。”
“有没有积蓄?”
“15法郎。”
“要我借钱给您吗?”
“不要,绝对不要。”
“有衣服没有?”
“瞧,都在这里。”
“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有一只表。”
“是银的?”
“是金的。瞧就是这个。”
“我认识一个服装商人,他可以收购您这件骑马服和长裤。”
“那好。”
“那您就只有一条长裤、一件背心、一顶帽子和一件短上衣了。”
“还有这双靴子。”
“怎么!您总不能光着脚走路,让那两只脚丰满起来吧?”
“这已足够了。”
“我认识一个钟表商,他可以收购您的表。”
“那好。”
“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以后怎么办?”
“由它去吧。但要诚诚实实——至少如此。”
“您懂不懂英语?”
“不懂。”
“懂不懂德语?”
“不懂。”
“那就不必说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开书店的朋友,正在编一部百科词典,如果您有能力,可以给他翻译一些德语或英语的资料。报酬不多,但足以糊口。”
“我学起来就是。”
“可学成之前怎么办?”
“吃我这衣服和表。”
服装商人来了,衣服卖了20法郎;他去了钟表店,表卖了45法郎。
回途中,马吕斯显得很是高兴,嘿嘿,加上原有的那15法郎,现在他有80法郎了。
“可还有旅馆的费用要付呢!”古费拉克提醒他。
“忘记了这档子事。”
旅馆住宿费为70法郎。
“只有10法郎了。”马吕斯付清旅馆账单后说。
“见鬼,”古费拉克感到无可奈何,“你学英语时花5法郎,学德语时花5法郎,但愿啃书本快些,啃100个苏的银币慢些。”
正在这时,马吕斯的姨妈找到了马吕斯的住处。她一直在打听他的住址。她是一个软心肠的人,看不得别人的难处。她写了一封信,把信和60个皮斯托尔,即600金法郎,装在一个匣子里,送到了马吕斯的房间。
一天上午,当马吕斯从学校回来时,发现了姨妈留给他的东西。
马吕斯把钱全部退还给了姨妈,并附上一封措词恭顺的信,信里措词恭顺,告诉老人,他有能力谋生,能够满足自己今后的一切需要。而当时,他只剩下三个法郎了。
那位姨妈一点也没有对他外祖父提起他拒收钱的事。她以为他知道了更为生气。况且他早已吩咐过:“永远也别再向我提到这吸血鬼!”
马吕斯搬出圣雅克门旅馆。负债已使他无法在那里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