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吕斯/第二卷 大绅士/八 两个不成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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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两个不成对

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吉诺曼先生的两个女儿。她们相差10岁,性格迥异,相貌也不像是亲姐妹。小妹妹挺可爱,一切光明的事物都吸引着她,她热情、爽朗,爱花草、爱诗歌、爱音乐,仰慕灿烂寥廓的天空。还在孩童时,她的隐隐约约的理想就是把自己许给一个英雄人物。老大也有她自己的幻想:她想入非非,一会儿看上一个买卖人,一会儿是一个好胖好胖且又极阔气的军火商,或是一个蠢得出色的丈夫,或是一个金光四射的男子,或是一个省长,还想到省政府里的宴会上,那位脖子上挂上一根链条,立于前厅随时准备伺候人的传达吏,赴公家举办的舞会,听市政府里的讲演,做省长夫人,如此等等,这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两姊妹,当姑娘时便如此各自做着各自的梦,各自走着各自的路。姐妹俩都生了翅膀,但一个是天使,一个是一只鹅。

人生在世,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成为现实的。在我们这个时代,不存在现实的天堂。那妹妹嫁给了意中人,但她自己却死了。姐姐还活着,却没有找到意中人。那姐姐在我们的故事里出现时,已是一个老贞女、一个点不燃的假正经。她的鼻子尖得出奇,脑袋愚钝得过分,除了家里人,没人知道她的小名,大家都称她为吉诺曼大姑娘。

这吉诺曼大姑娘拘谨有余,能赶得上一个英国女管家。她一生中令她难忘的恐惧,是有一天她的吊袜带让一个男人无意之中瞧了一眼。

这种无情的腼腆在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加剧。她总是感到自己的围巾不够厚,也总是担心它围得不够高。她在那些谁也不可能想到会看上一眼的地方加了无数的钩扣和别针。假正经的本义就在于:堡垒未受威胁而偏要多加哨兵。

让我们看看谁能猜透这老妇人那天真的心事吧。她常让一个名叫忒阿杜勒的侄孙——一个长矛骑兵军官吻她的面颊,并且不无快感。

尽管她有这样一个心爱的长矛兵,但她的假正经劲儿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凭这一点,我们把她归于假正经一类是绝对不会错的。她的灵魂本就半明半暗,假正经也正是一种善恶参半的性格。

她笃信上帝,而且没有半点杂念。她是童贞圣母善堂的信女,一到节日她就戴上白面罩,嘴里念经文,拜“圣血”,敬“圣心”,与众多的忠实信徒挤在一间小礼拜堂里,在一座耶稣会式样的古老祭台前,凝视好几个钟头,让她的灵魂在片片大理石间,在漆金的长木条栅栏内外飘乎神游。

她在礼拜堂结识了一位呆头呆脑的名叫弗波瓦的朋友,和她一样,也是个老处女。吉诺曼姑娘喜欢跟她在一起,这样,好显出自己像只神鹰。除了念《上帝的羔羊》和《圣母颂》以外,弗波瓦姑娘就只剩下做各种果酱的本领了。弗波瓦姑娘是她所属的那种人中的一个典型:像只白鼬,顽固且没有一点聪明劲儿。

我们还需指出一点,吉诺曼姑娘进入老年之后,更是毫无作为,那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像她这样的人也只配如此了。但有一点必须交待明白,她心眼好,对人从不生恶念。岁月磨去了她的棱角,时间使她步步软化。她产生了一缕忧伤之情。她感到疑惑,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就要结束了。她的声音笑貌,无处不显出那么一种惶惶的困惑劲儿。

她代父亲主持家务。现在的吉诺曼先生身边有一个女儿,先前的卞福汝主教身边有个妹妹——由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姑娘组成的这种家庭,是人们常见的。不过这样两老相依为命的家庭情景,总是难免让人怅然嗟叹的。

在这个家庭里,除了那老姑娘和那老头以外,还有一个小孩。这孩子在吉诺曼先生面前总是瑟瑟发抖。因为吉诺曼总是不给这孩子好脸色。他总是举起手杖,对着他:“来,先生!来,坏蛋!来,淘气鬼!来,妖怪!来,让我瞧瞧你,小流氓!”他嘴里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但心里却甚是疼他。

那孩子是他的外孙。后面,我们会讲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