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第五卷 下坡/十三 在市警署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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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您瞧,警察先生,就应当公正处理,我知道您是公正的,警察先生。说实在话,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人闹着玩儿,把一撮雪放到一个女人的背上,在逗那些官兵们开心,人总是要开开心的,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让人开心的,这很自然!随后,您,您来了。自然你要尽职尽责,维持秩序,带走那个犯错误的妇人。现在,您又说释放我,可怜我,可怜我的孩子,知道我坐六个月的牢,孩子就无法养活了。您真好,沙威先生。放了我后,我不会再闹事了。啊!我不会再闹事了,沙威先生!从今以后,别人不管如何作弄我,我也不会动怒了。您知道,今天我叫了一声,因为那东西让我实在难受,我一点也没有防备,并且,我说过,我有病,咳嗽,我的胃里好像有块滚烫的东西,医生嘱咐‘好生保养’。您摸摸看,把您的手伸过来,不要紧的,就是这儿。”

她不再哭了,声音变得娓娓动听起来。她把沙威那只大而粗的手拉过来,放在她那白白嫩嫩的胸脯上,笑眯眯地看着。

随后,她起身整理零乱的衣服,把跪在地上弄皱的衣服抚平,然后走到大门口,和颜悦色地对士兵们点了点头,柔声说道:

“孩子们,警察发话了,放我走——我走了。”

她抓住了门闩。再向前一步,她便到了街上。

沙威一直斜着身子站在中央,眼睛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好像一座妨碍行动、正待安置的塑像。

门闩的响声把沙威从困惑中惊醒,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重又出现在他的脸上。它是这样的一种表情:它出现在卑微的人的脸上会很吓人,它出现在猛兽的脸上会很凶恶,它出现在下流人的脸上会很残暴。

“中士,”他吼道,“你没看见那骚货喊着要走!谁让你放她走的?”

“我。”马德兰说。

听出是沙威的声音,芳汀猛地抖了起来,手一下子丢开门闩,好像一个贼,被抓后丢下了赃物。听了马德兰的声音,她转向了他。从这时起,她一声不吭,极力屏住呼吸,目光轮番地从马德兰身上移到沙威的身上,又从沙威身上移到马德兰的身上,哪个讲话她就看哪一个。

我们必须说清楚,沙威“怒气冲天”了。因为到了“怒气冲天”的地步,他才敢在市长释放芳汀的指示后,对一位中士严加训斥。难道他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市长吗?难道他已经想好,认为一个“领导”不可能作出那样的指示吗?难道他认为市长先生维护这个女人,是言不由衷的吗?或者是在这两个小时之内当他目睹了这桩大事之后,下定了决心,要使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使士兵变成官长,使警察变成法官,并且,他认定,在这种非常情况之下,所有的秩序、所有的法律、所有的道德、整个政权、整个社会,都须统统由他沙威一人来体现吗?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情况反正是这样:马德兰先生说了那个“我”字之后,沙威便转向市长,他脸色发了青,嘴唇发了紫,面容极端冷峻,目光极端凶顽,浑身出现一种不易察觉的战栗,他眼睛朝下,但语气坚决:

“市长先生,这不可以。”

“为什么?”马德兰先生说。

“因为这可恶的女人,侮辱了一位绅士。”

“警察沙威,”马德兰先生用一种委婉平和的语调回答说,“您听我说。您诚实,不难向您解释明白。实际情形是,刚才您把这妇人带走时,我在场,当时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我调查过了,我了解前因后果,有错的是那位绅士,应该捉他归案,才是公正的。”

沙威回答说:

“这贱人刚才侮辱了您。”

“那与你无关,”马德兰先生说,“我想,我受了侮辱应当由我自己处理。”

“我请您原谅,市长先生,您受的侮辱并不是只与您有关,事关法律……”

“警察沙威,”马德兰先生回答说,“最高的法律是良心。这妇人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晓得该怎么处理。”

“但是,市长先生,我对所见到的事感到疑惑。”

“那您听从指示好了。”

“我听从的是职责。职责要求我把这个妇人送进监狱,服刑半年。”

马德兰先生和颜悦色地回答说:

“请听清楚我的话:她一天牢也不会坐。”

沙威听了那句坚决的话之后,竟然敢于定睛注视着市长,并且和他争辩起来。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始终是毕恭毕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