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罗尼乌斯一丁点儿也不怀疑,此时此刻的尼禄是带着极其恳切的真诚说出这一番言语的。音乐的的确确有着引出他内心被埋葬的最美好部分,那最最美好的部分隐藏在数之不尽的自恋,自我放纵和罪恶的山峦下。
“人们必须像我了解你那样好好地了解你。” 佩特罗尼乌斯说。“罗马从来没有能够欣赏你。”
恺撒重重地倚靠着维尼奇乌斯的肩膀,仿佛被严重不公的负重弯了腰。
“提盖里努斯告诉我,他们在元老院里私下说,特尔普努斯和狄奥多鲁斯的齐特琴弹得比我好。就连琴艺他们也不看好我!但是你不说谎。你总是说实话。所以实话告诉我,他们真的和我一样好吗,还是比我更好?”
“差远了。你的指法更柔和,但是却更有力量。在你的指法里,人们听到的是一个艺术家的演奏;而在他们的指法里,人们听到的不过是技巧娴熟的琴师的演奏而已。其实,听到他们的演奏恰恰对理解你是谁,你是什么样的人更容易了。”
“那么,就让他们活着吧。他们永远不会了解你刚刚为他们做了什么。此外,要是我把他们给杀了,我还不得不另外找人去替代他们。”
“而人们会说你对音乐的爱推动你毁灭了他们。永远不要为了艺术而扼杀艺术,圣上。”
“你和提盖里努斯真是迥然有别!”尼禄说。“但是我是一切事物上的艺术家,你知道,又因为音乐把我带进了我从来不知道的艺术空间,把我领进了我不去统治的境域,并且对我施加了我在普通人中间绝不会发现的威胁,我无法只过俗世的平庸生活。音乐告诉了我,有与众不同的级别的存在,我用众神赐予我的全部力量去寻找它们。我有时候想,为了达到这些新的奥林匹斯高峰,我必须做一些以往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我必须跳开寻常人对于善恶的概念,在这两方面超越所有人。我也知道,人们以为我要疯了。但是我不是疯了,我是在寻找!如果我要疯了,那么普通百姓就不必费心,我的急性子也不必让我费心去找我正在寻找的东西了。我寻找,我必须不停地寻找。我知道你明白的,而那就是我之所以必须要比任何人伟大的原因,因为那是成为最伟大的艺术家的唯一途径。”
他将嗓门放低,以至于连维尼奇乌斯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凑近佩特罗尼乌斯,开始在他的耳际私语。
“那便是我对我的母后和妻子施以极刑的主要原因。”他发出粗嘎地呼吸声。“你知道吗?我想在未知世界的大门前奉上人类所能供奉的最伟大的祭品。我期待在供奉完祭品后发生一些奇遇。我觉得会有一扇门通向某类壮观神秘之所。那要么是了不起地超乎人类的理解,要么便恐怖非常,只要那是不同寻常的,震慑人心的,我便什么也不在乎……但是祭品还不够丰盛。看样子还需要有更多的祭品来叩开那扇玄妙之门……所以,现在就让事情按照它将既定的状态发生吧。”
“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会看见的。你一定会看见的。比你以为的还要快。同时,记住,有两个尼禄,而不是一个尼禄,一个是大家都看见的尼禄,另一个是只有你知晓的艺术家尼禄。如果他像瘟疫那般取人性命,或者像巴库斯那般豪饮狂欢,那是因为他被平常世界里的沉闷、浅薄、平淡无奇所桎梏,他想将这些东西抹杀,像糟粕一样将它们剔除,哪怕那需要用火和铁去做到……啊,等我不在世上了的时候,这个世界将会多么地陈腐、单调、乏味和枯燥哇!没有人,就连你,我亲爱的朋友,你也不了解我是多么货真价实的一个艺术家。还没有了解。然而那正是我为何经受这般磨难,我的灵魂为何像我们眼前这些经受风吹雨打的柏树一般暗沉和孤独。让一个人背负最大的全市和最大的天资是一桩难事。”
“我和你有同感,恺撒。”佩特罗尼乌斯圆滑地说。“大地与海洋,以及天上和水里的所有生灵也都有同感……更不要说像敬仰神诋一样敬仰你的维尼奇乌斯了。”
“我也一直都很喜欢他。”尼禄微笑着摁了摁这个年轻贵族的肩头,“虽然他活跃在战场而非情场上。”
“我倒是认为,他的第一份忠诚献给了阿弗洛狄忒。”佩特罗尼乌斯说。
突然一下子,他决定将他外甥的问题一举解决,并同时解除所有可能威胁他的危险。“他就像爱上了克瑞西达的特洛伊罗斯(特洛伊罗斯是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在特洛伊战争中被阿克琉斯杀死。莎士比亚曾根据中世纪流传的有关特洛伊罗斯的传说创作了《特洛伊罗斯和克瑞西达》。)那样,在爱情中神魂颠倒。请主上恩准他回到罗马,要不然他会害相思病的。那个你赐给他的吕基亚女人质被找到了,你知道,他来安提乌姆时把她交托给了一个叫做里努斯的人照顾,我之前没有提及此事是因为我不想在您创作的过程中,在您于颂歌上下功夫时打扰您的创作,那是优先于一切事务的。实际情况是,维尼奇乌斯本想让她做一个姬妾,但是当她被证明如卢克莱蒂亚一般纯洁无瑕时,维尼奇乌斯因为她的纯洁无瑕爱上了她,并想与她结婚。她是一个国王的女儿。因此,这里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他叹息,呻吟,相思成疾并奄奄一息,他在等待他的皇帝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