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大人。”基隆知道为什么。“犹太人比任何人都恨他们。他们的宗教里有分歧,或者是异端什么的,他们容不下这个。我听说在先皇时代,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几乎在罗马这里打起来了。克劳狄乌斯皇帝终于受够了他们的不安份和争吵,把他们很多人,不管他们是哪个教派的,都给驱逐了。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也全都回来了。毕竟法令早已取消……不过,比起在犹太人面前,他们在我们这些人中隐藏得更深。你知道,大人,几乎人人都恨他们,因为每个人都相信他们是罪犯。”
他们默默无声地走了一会儿,可是离城门走得越远,基隆就越不安,他不停地说着话。
“我从一家理发店里租了一顶假发。”他说,仿佛不停重复这句话可以让他觉得饶幸逃命的希望更大一些。“他们应该认不出我是谁。我还往我的鼻子里塞了两粒大豆子,以便让鼻孔显得更宽一些。可就算他们认出了我也不会把我给杀了,他们不是坏人。相反,他们忠厚老实,我已经开始很喜欢他们了,我还觉得他们很了不起。”
“别那么快就把他们给夸上了天。”维尼奇乌斯说,“我们要先看看他们是不是值得你这番称赞。”
他们前方的路面延伸至一处狭窄的隘口,隘口两侧是宽宽的水渠,从隘口的一个支点架起了一座高高的石渠,月亮此时也推散了云层,他们看到一条长长的,爬满了被月光照成银色的常春藤围墙。
“是奥斯特里亚努姆。”维尼奇乌斯说,他的心开始跳得比刚才更快了。
两个掘墓人站在打开的墓地门口收取通行证和识别标志,他们也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进去。他们来到了一个宽大封闭的区域,阴森森的墓碑和墓石四处散落着,中央靠近一个哗哗流淌的喷泉的地方是地下墓室的入口。显然地下墓室本身太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维尼奇乌斯猜测仪式会在露天进行。不知何时,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赶来了,不管他看向哪里,哪里都是灯笼挨着灯笼的景象,不过也有很多人根本没有带灯,有个别人没带帽子,不过大多数人仍旧戴着兜帽,以抵御深夜的寒气或者害怕被人认出来。如果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这种状态,这个年轻的贵族感到忧虑,这个地方的光线如此之暗,他不可能在密密麻麻,黑乎乎的这群人中找出吕基娅来。
但是,突然,通往地下墓室的入口旁边亮起了几只松木火炬,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冒着烟的篝火堆,火光开始越发明亮起来,在等候于此的数千人中,悄无声息地响起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歌声,歌声慢慢地越来越高。维尼奇乌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声。他想起了之前在路上听过的同样低沉,怀着向往和忏悔的乐调,那是早些时候偶尔几个路过的人嘴里低声哼唱出来的,而现在,经由上千个人的嘴唱出来,歌声合并成了一声深广的哀叹。信仰和希望以及深切的痛苦情感在这种哀求的合唱声中回响。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显著和迫切,直到整片墓地还有墓地周围的砂坑、小丘和旷野似乎和人们一样在对着星辰吟唱。
在这莫名的悲伤乐声中,在这个夜晚里的呼唤声中,还存有别的内容。它就仿佛整个世界的人在黑暗中迷失了、茫然了,乞求着指出回家的路,向上天哀哀祷告,请求给出方向和指示。那些满含信赖,望向天空的眼睛好像是注视着高空之上的某一个人。那些高高举起的手掌哀求他下凡来到他们中间。在赞美诗的歌声渐渐停歇的时刻,那些低沉的、压抑的向往转化成了那么强烈和自信的希望,以至于维尼奇乌斯和他的两个同伴不停地把目光扫向天上的星辰,害怕会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害怕会有什么人踩着云团下凡而来。
而且,这个仪式中还有令维尼奇乌斯讶异的其他特质。他曾去过小亚细亚、埃及和罗马本地的各式神庙,曾接触过一大堆教义,曾听过很多赞美诗,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强烈的爱呼唤着神,就如同孩子向和蔼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呼唤,而不是某种例行的仪式的一个部分。他知道,看到这些人不仅敬仰他们的神,而且真心实意地爱着他,他眼界大开,这对他是个新鲜的体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仪式或神庙能让他看到对神有真爱的人。在如今这个时代的罗马帝国,根本就没有这种爱。在罗马和希腊,为数不多的仍旧信奉众神的人那么做,要么是为了谋求众神的帮助,要么就是为了保持他们的好名声,然而没有一个人想得到把自己的爱给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