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明箫手

杨柳清风·世界文学名著典藏本[电子书]

两个动物怀着一种庄严的期待,慢慢地但又十分坚定地划过波涛汹涌的水面,然后把船停在小岛花团锦簇的边缘,悄没声儿地上了岸,在花丛芳草和灌木丛中穿行,向一块平地走去。他们在一片草坪上停下了脚步。这草坪面积不大,但翠绿撩人,四周都是大自然中纯粹野生的果树,有沙果、甜樱桃,还有黑刺李。

“这就是我梦中听到歌声的地方,是为我演奏音乐的地方。”河鼠轻声说道,神情恍惚。“就是这里,这个神圣的地方,要是能在哪里找到他,那就是这里,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他!”

刹那间,鼹鼠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让他浑身冷汗淋漓。他低下头,僵立在原地。这不是一种让人恐慌的畏惧,相反,他感到出奇的平静和愉悦。这种敬畏感纠缠着他、控制着他,闭上眼,他知道这种敬畏只能意味着一点,那就是有某种威严的东西就在身旁。他艰难地转过身去寻找他的朋友,只见河鼠在一旁惊恐不已,身子激烈地颤抖着。他们四周是鸟儿常来聚集的交错的树枝,此刻仍然一片寂静,只有天色在一点点放亮。

箫声停了,可是它的召唤似乎仍然那么强烈、那样让人无法违抗,否则鼹鼠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一旦他睁开那凡夫俗子的眼睛朝那个隐在暗处的东西张望,即使他看到的是正要向他袭来的死神也丝毫不会躲闪。他颤抖着,顺从地抬起了他谦卑的头,正好与那位朋友和施助者的眼睛对视。在这黎明将至的透明天光中,连大自然都屏住呼吸,涨得脸色绯红,等待着即将上演的一幕。鼹鼠看到一对弯曲犄角向后卷起,在渐渐放亮的天光中熠熠闪亮;一只严峻的鹰钩鼻,两侧的眼睛却充满慈善,正意味深长地俯视着他俩,那嘴深藏在胡须之中,嘴角泛起几丝笑意;一只肌肉隆起的胳膊横放在宽阔的胸前,那只长而柔软的手还抓着排箫,看上去刚刚从还没合上的唇间拿下来;他那毛乎乎的双腿盘在草地上,形成优美的曲线,显得威严而不失闲逸。他的两蹄之间就像一个窝巢,一个圆滚滚、肥乎乎的幼童一样的小东西在里面恬静地酣睡——那正是小水獭!鼹鼠紧张地看着,气都不敢喘,所有这一切在早晨天空的映衬之下格外清晰生动。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鼹鼠不胜惊讶。

“河鼠!”他终于喘过气来,轻轻地叫了一声,身子还在发抖。“你害怕吗?”

“害怕?”河鼠低声咕哝了一声,他的眼睛闪烁着难以言表的爱。“害怕他?哦,不会,决不会!不过——不过——噢,鼹鼠,我害怕!”

于是,两只动物匍匐在地,低头跪拜。

猛然间,一轮辉煌的金色太阳在他们前方升起,跃出地平线,它最初的几缕阳光射向平坦的水草甸,把这几只动物整个儿笼罩在光中,让他们眼花缭乱。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这幅壮景已经消失,空气中充溢着鸟儿们欢呼黎明的颂歌。

他们茫然地望着,慢慢地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也明白了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心中涌动起酸楚。一阵任性的微风从水面欢欣跳跃着过来,摇动着山杨,晃动着露珠晶莹的玫瑰,轻轻地爱抚地吹在他们的脸上,柔柔的,立刻驱散了他们对刚才情景的回味。这是那位善良的半兽神所赐的最后的最好的礼物,是他精心赐给那些最需要他帮助的人的厚礼:遗忘。遗忘就是为了避免那些可怕的记忆挥之不去、最终导致欢笑和愉悦蒙上阴影,是为了避免久久徘徊的梦魇去破坏那些在困境中得救助的动物们今后的生活;遗忘就是为了能让他们一如既往地幸福、愉快地生活。

鼹鼠揉了揉眼睛,望着河鼠,河鼠则在迷惑地向他张望。鼹鼠问:“请再说一遍。你说什么,河鼠?”

“我想,我刚才说,”河鼠缓缓地说道,“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这是最可能的地方。瞧!嘿!他在那儿,小家伙!”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就朝熟睡中的小胖跑去。可是鼹鼠仍然站在那里沉思,就像是刚从美梦中醒来,极力地回忆着那场梦,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依稀有一种美的感觉,这就是美!等到那种感觉也消失,做梦者只能痛苦地接受醒时的冷酷和无情、以及它的惩罚。于是,鼹鼠与他的记忆作了一番短暂的斗争,伤心地摇了摇头,跟着河鼠走了。

小胖一声愉快的尖叫,从睡梦中醒来,一看到父亲的两个朋友,高高兴兴地扭动起身子,鼹鼠和河鼠以及前经常逗小胖玩,可是转眼之间,他的脸还是变得一片茫然,哭着央求着,在四周寻找着,就像一个在保姆的怀抱中愉快入睡的孩子,醒来发现自己独自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时,翻箱倒柜去寻找、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搜索一样,他的心里越来越失望。小胖就这样在小岛上搜索着,寻找着,孜孜不倦地坚持着,可是最后,那个黑暗时刻还是到来了,他放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