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父亲管理着大约500名黑人干活，他是一个顽固健壮、小心谨慎的生意人，一切活动按照制度执行，用绝对可靠精确的管理支持着。呶，如果您考虑到，所有这一切工作是由一伙懒惰成性、专说废话的无能工人，这些人虽然已经长成大人，但在他们一生中，正如你们佛蒙特人说的，就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去学习如何‘偷懒’去完成的，因此您会明白，在一个如我一样敏感的孩子眼里，在他的种植园里，当然可能发生许多很可怕且悲痛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工头，一个又高又大，膀阔腰圆，紧握两只大拳头，来自你们佛蒙特州的叛教者（请您原谅），他已经在实践中，以其坚硬的拳头和残暴的行为，通过了合格的监工身份。母亲向来不喜欢他，我也一样；但他的威风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际成了种植园里绝对的暴君。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却跟现在一样，对人类的各种事物有同样的爱好，一种对人类天性进行探索的热情，研究它是用什么形式表现的。我常常充满兴趣地走进黑人们居住的小屋里，也常常出现在地头田间与农奴们在一起。当然，我成了他们非常喜欢的人。我听到各种各样的抱怨和不平的怨言，我把我的所见所闻告诉母亲，于是，我们在我和母亲之间，形成了一个纠正冤屈的平反机制。我们干预抵制了大量的残暴行为，为我们做的许多好事而欢呼。后来，我的热情常常发展到太过分的程度。斯塔布斯向父亲诉苦说，他无法管理工人了，要求辞职。父亲虽是个温情脉脉的丈夫，但也是个对他认为必要的事说一不二的男人，于是他像一座岩石一样耸立于我们娘俩与农奴们之间。他用非常恭敬有礼、但却非常直率的语言对母亲说，她是管理家里大小奴仆的女主人，但他不许她干预田里农奴们的事情。他尊重敬爱她超过所有的人，但是他要说，即使圣母玛丽娅来干涉他的事务，他也是这个态度。
“有时候，我也常常听到母亲跟父亲议论案情极力鼓动他的同情心。他会用非常温柔敦厚的态度，静静地听着最凄凉的呼吁。‘这件事只有这样解决，’他会说，‘要么我跟斯塔布斯分手，要么留住他？斯塔布斯是个准时、诚实和有效率的人，一位通晓业务的好手，像一般人那样仁爱。我们不能求全责备，要是我留住他，我就得让他全权负责，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是否有人反对。没规矩不成方圆，心慈手软不能服众。’父亲最后的这句格言，似乎被认为是对一位管理者的所谓残暴行为的最佳解释。说了这番话之后，他通常会把双脚抬起来架在沙发上，就像一个做完事的人，要让自己小睡一会儿，或者说看看报纸休息一下时做的那样。
“事实上，父亲显示了一位政治家的特殊才能。他可以像掰开一只桔子一样把波兰瓜分，或者像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那样，静悄悄地有计划地践踏爱尔兰。最后，母亲只好失望地放弃自己的意见。只有到最后审判到来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她的这种天性是多么高尚和敏感，她似乎感到奴隶们已经被抛弃，完全绝望地落进了一座不公正的残酷无情的深渊。这样的天性，在我们这样一个像地狱一样的世界，已经成了一个长期悲痛的代名词。她除了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具有她一样观点和感情的人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唔，总之您说到了教育的事情，孩子们要让他们充分地按照他们的天性成长，舍此无它。从孩童时代起，阿尔弗雷特就是个贵族，到他长大时，他所有的同情心和推理，都是以贵族的标准来衡量的，母亲的劝告他当作耳边风；而我呢，则把母亲的话谨记在心。她从来都言行一致，对父亲说过的任何事情，决不阳奉阴违。不过她的印象，都以她的深刻诚实的天性的力量，以她对待最普通的人类灵魂的尊严和价值的力量，刻进了我的灵魂。当她在夜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说：‘看那里，奥古斯汀！当所有那些星星永远消失的时候，在我们这里的那些最可怜、最卑贱的灵魂却还会活着像上帝一样永生！’的时候，我总是用庄严敬畏的眼光看着她的脸。
“母亲有一些很美丽古老的绘画，其中有一幅特别引起我的注意，画面是耶稣为一位盲人治病的情景。这些画都很漂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这幅画，奥古斯汀，’她会说，‘这个盲人是个乞丐，又穷苦又讨人嫌，然而，上帝还是没有遗弃他！上帝把他叫到面前，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记住这点，孩子。’要是我在她的关怀下长大的话，也许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激励成一个狂热的信徒了。我可能成了一位圣徒，一位改革家，或一位殉道者了可是，天呀！天呀！我在13岁时就离开她出门了，以后便一直没再见到她！”
圣·克莱尔用手托住头，有一阵子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又继续说道：
“人类这种完全功利的所谓美德是多么可怜，多么卑贱无聊啊！一个起码的事实就是，这种自然的气质，大部分与地理位置和经纬度有关，而更大部分则纯属意外！例如，令尊住在佛蒙特州的一座小镇里，事实上，住在镇里的人都是自由和平等的。他成了一位规矩的宗教信徒和教堂执事，又赶时髦加入了废奴主义者的社团，便认为我们比异教徒还更坏。然而，像所有的人一样，他的性质和习惯，跟家父是一模一样的。我可以看出他们有50种差别然而两人一样强硬，一样傲慢，一样专制。您非常清楚，要劝说你们村子里的一些人，相信辛克莱乡绅并没有觉得高他们一等，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事实上，他虽然生活在民主的时代，并且抱住民主的理论不放，但他的胸腔里，跟统治着五六百个奴隶的家父一样，还是一副贵族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