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看到的,站在您面前的奥菲莉娅小姐,身穿一套非常亮丽的褐色亚麻布旅行女装,高挑的个子,亭亭玉立,四平八稳。她面容清瘦,轮廓线条相当显眼;她双唇紧闭,就像一个对问题下定决心的人似的;她锐利的黑眼睛,对所有关注的事物,都有一种寻根究底、深思熟虑的光芒。
她的一切动作都是精明、果断,并且充满活力的;而且,虽然她从来都不是个健谈的人,可是她不言犹可,一言既出便一针见血,主题立现。
按她的习惯来说,她是一个生活有规律、讲究方式方法和一丝不苟的人。谈到准时,她就像一座时钟那样准确,像火车头一样无情;她最坚决反对、轻蔑憎厌的,就是违背她这些规则的人。
在她眼里,一切罪恶中最大的罪恶,所有邪恶的总和,在她的词汇库中可说是非常普通,而非常重要的词语叫“不求上进”,而她以最轻蔑的口气强调的最后一个词汇则是“不中用的”。凡是对一些已下定决心要干的事情,却以一种间接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来敷衍塞责的人,她就用这个词来形容。因此,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或者那些实际上不晓得自己在干些什么的人,或者那些没有采用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他们所要完成的任务的人,都是她绝对轻蔑的对象。这种轻蔑很少用语言表达,而是用一种冷酷严峻的态度流露出来,好像她对这件事不屑置喙似的。
从精神修养这方面来说,她具有清晰有力且主动活泼的智力,她通读历史书籍和英国的古典文学,并强烈地认为这些作品中存在某种局限。她的神学原则全被包装起来,贴上最实用最清楚的标签,然后放在一边,就像放在她的针线篮里备用的一束束碎布片一样,恰恰够用,再也不会增加了。所以,她对现实生活诸如家务管理中的各种实际事务,还有本地乡村的各种政治问题的大部分观点,也是如此。而在这一切事物中,居于优先地位、比任何其他事物更深一层、更高级、更广泛的,也就是她做人的最强有力的原则就是“恪尽职守”。就像到处可见的,凭良心做事的任劳任怨的新英格兰妇女一样。这种禀性就像坚硬的花岗岩,它们深埋在地下,一朝喷薄而出,甚至会变成最高的高山的顶峰。
奥菲莉娅小姐绝对是个“理所当然”的奴隶型的人物。一旦给她指出一条她通常说的“责任之路”和前行的方向,那么,她就会赴汤蹈火,一往无前。只要她确信这条路的方向没有错误,即使前面是龙潭虎穴,她也会笔直地往下跳,往里钻。她对正确的标准是那么崇拜,那么深信不疑,那么细致入微,对人类的弱点却毫不让步,因此,她虽怀着英雄主义的热情向她的目标大踏步前进,但实际上却从未达到她的目的,相反还常常被一种没完没了的、力不从心的烦恼压得透不过气来,这使她虔诚的性格蒙上了些许沮丧的严厉色彩。
可是,奥菲莉娅小姐到底怎么会跟奥古斯汀·圣·克莱尔一个快活随便的,不守时不识时务的,对一切表示怀疑的,简而言之,跟一个不把她最珍爱的生活准则和观点放在眼里,持着放肆无礼、漠不关心的自由主义态度的人走在一起呢?
那么,就说实话吧,原来奥菲莉娅小姐爱他。当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是她负责教他学习教义问答,给他缝补衣服,替他梳头发,引导他向他该发展的方向发展。她温暖的心思有一半花在他的身上,而奥古斯汀在跟大多数孩子玩的时候,也要独占她的大部分的关怀,这正是他能够轻易说服她,说她的“责任之路”就是通往新奥尔良的那条路,她必须跟他去照顾伊娃,把因为他的妻子经常生病而弄得乱七八糟的家务操持起来的缘故。家务无人打理的念头使她操心,加上她也喜欢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几乎是人见人爱的,这更增强了她的决心。虽然她把奥古斯汀视作一个非常顽固的异教徒,可是她爱他,嘲笑他开的玩笑,容忍他的弱点。她宽容的态度,使那些认识她的人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我们的读者若想了解奥菲莉娅小姐更多其他的情况,就只好与她结识并亲自体验一番了。
现在,她就坐在她的舱房里,身边堆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旅行袋、箱子和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由她非常细心地分别捆扎、包裹起来的物品。
“呶,伊娃,您数出您有多少东西吗?当然没数出来,孩子从来数不清。带斑点的毯制旅行袋和装您的高级无边女帽的蓝色小盒子,这是两件;加上天然橡胶小背包,就是三件;我的皮尺和针线盒是四件;我的帽盒,五件;还有我的衣领盒和那只翻毛皮箱,七件。您的遮阳伞收拾好了吗?把它给我,让我用纸把它包起来,扎紧了跟我的雨伞和阳伞放在一起,拿来,快。”
“啊,姑妈,我们不过是回家去啊,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呢?”
“把东西放好,孩子。要是您买了什么东西,就得好好保护它们,还有,伊娃,您的顶针放起来了吗?”
“说真的,姑妈,我不知道。”
“唔,不要紧。我看看您的盒子顶针、蜂腊、两只线轴、剪刀、小刀、带轴,好啦,都放在这里啦。孩子,当您只和爸爸两个人旅行的时候,您做过什么呢?我想您会把您买的东西都丢掉的。”
“唔,姑妈,我的确丢过好多东西。可是,每当我们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时,爸爸又会买更多已经买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