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扎在黄昏薄暮时分奋不顾身地越过了大河。傍晚,灰白色的雾气从河面上慢慢升起,在她爬上河岸的时候,就把她裹住了,奔腾澎湃的急流和互相推挤着的冰块,在她和追捕者之间形成了一道安全的屏障。哈利不情愿地慢慢回到那家小旅馆去,考虑着如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女店主给他打开一个小客房的房门,房间里铺着破旧的地毯,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闪闪发光的黑色油布;几把式样不同、大小不一的高背木椅;在冒着轻烟的壁炉上方的壁炉架上,还摆着几座色彩斑斓的石膏像;烟囱旁边摆着一条坐起来并不舒服的硬木长凳。哈利就在这条长凳上坐下来,思考着人类变幻无定的兴衰问题。
“呶,我要这个小家伙做什么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就像一头上了树的浣熊,真是欲上不得,欲下不能啊!”哈利只好用不太文雅的词汇反复咒骂自己,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骂得不错,不过我们还是把这些粗话省略了。
这时,有一个人在窗前下了马,这个人发出的刺耳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窗边。
“我发誓!正如人们说的,天无绝人之路,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啊!”哈利说,“肯定是唐姆·洛克。”
哈利急忙走出去。只见旅馆吧台边站着一位肌肉结实的壮汉,他身高6英尺,膀阔腰圆,穿着一件野牛皮翻毛外套,给人以毛发蓬松,形象凶猛的印象。他头脸上的每一个器官和面部轮廓,都表明此人心狠手辣的性格正处于登峰造极的状态。说真的,我们的读者可以这样想象:一只穿衣戴帽的牛头狗来到人类的屋里,跟人学步,人们也许会觉得它的体型和效果与人类无异。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旅伴,其形象却与他大相径庭。此人既矮又瘦,举动像猫一样偷偷摸摸,一双机灵的黑眼睛,给人以鼠窃狗偷的印象,但他脸上的每一个特征,又似乎很能博得别人的同情。他那只单薄的长鼻子从脸上伸出来,好像要把什么东西都嗅个水落石出似的;他稀疏的黑头发垂向前额。他的每一个动作,无不表现出一种谨小慎微、寡淡无味的作风。那个高壮的汉子倒了大半玻璃杯白酒,一声不响地一口吞下。那个矮子踮起脚尖,脑袋左摇右摆,认真地嗅着从不同方向飘来的各种瓶装酒的味道,最后,用一种微颤的嗓音,郑重其事地要了一杯加糖的白酒。当酒倒进杯子后,他又端起杯子,像一个自认为做了大事的人一样,用锐利的眼光得意地审视着,觉得毫无差错,这才细斟慢酌起来。
“啊,呶,谁想得到尼(您)的运气这么好会碰到我?喂,洛克,尼(您)好吗?”哈利说,他向前走去,向那个大个子伸出手去。
“见鬼!”这是那人客气的回答,“什么风把您刮到这儿来的,哈利?”
那个鼠头獐目的人,名叫马克士,立刻停止饮酒,向前探着头,机灵地看着这个新见面的熟人,就像一只猫注视着一片移动着的枯叶,或者其他某种可能追逐的物体似的。
“您听着,唐姆,碰到尼(您)是这世界上最有运气的事情。我他妈的遇到一件麻烦事,您得帮我脱身出来。”
“唷?呕!装得够像的!”他的熟人得意地咕噜道,“您翘起尾巴,我就晓得您要拉屎还是拉尿。现在想干什么啦?”
“您在这里也有朋友?”哈利问,怀疑地看着马克士,“要么,是合伙人?”
“是的,我有朋友。喂,马克士,这位是我过去在纳齐兹一起做生意的伙计。”
“很高兴认识您,”马克士伸出一只又长又瘦,像大乌鸦的爪子一样的手说,“我想是哈利先生吧?”
“正是我,先生,”哈利说,“呶,绅士们,很高兴我们意外相会,我想我该在这个旅馆里做个小小的东道。呶,老家伙,”他对吧台边的那个侍者说,“给我们送些热水、糖和香烟来,有什么好酒好菜多送些上来,我们要好好聚一聚。”
瞧吧,一会儿之后,蜡烛点起来了,壁炉里的火也旺旺地烧起来了。我们这三位知名人士围着摆满食物的桌子坐下,开始攀谈起以往的交情来。
哈利开始复述他碰到的那些特殊的烦恼,洛克紧闭嘴巴,认真而恼怒地听着他的诉说。马克士烦躁不安地调着自己杯子里特殊口味的酒,偶尔抬起头来,尖尖的鼻子和下巴几乎要碰到哈利的脸,非常认真地听着他讲的全部故事。故事的结局显然使他觉得非常有趣,因此他一声不出地摇头晃脑,以一种忍俊不禁的神情嘟起他薄薄的嘴唇。
“这么说,尼(您)被这件事缠住啦,是吗?”他说,“嘻!嘻!嘻!干得真漂亮。”
“生意场中的麻烦事多着呢,年轻人。”哈利悲伤地说。
“要是我们能弄到一个不关心小孩的黑姑娘就好啦。”马克士说,“听着,我认为,这将是我所知道的最伟大的现代化的进步。”马克士从容不迫地开着玩笑。
“说得好,”哈利说,“我很明白这个道理,小孩子是她们的累赘。呶,人们总觉得,她们会乐意摆脱孩子的纠缠,实际却不是这样。小孩子的麻烦愈多,她们就越离不开他。正如一件普通的东西,越普通越舍不得丢弃一样。”
“啊,哈利先生,”马克士说,“把热水递过来。是的,先生,您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也是我们大家都会碰到的问题。呶,有一次,我在生意场上买了一个姑娘一个很甜蜜的、年岁很轻的少妇,人也长得挺聪明活泼的,她有一个生病的孩子,这小子弯腰驼背,还有这样那样的病痛。我刚刚乘机把他送给一个愿意养他的人,原因是不必花钱买他。可是,天呀,您该看到她做出的反应。啊,说真的,在我看来,就因为他有病,老是缠着她,折磨她,她似乎更疼他。她这样做并没有作假,她为他大哭大叫,到处乱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亲朋似的。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滑稽可笑。天呀,女人的想法就是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