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6)

忏悔录[电子书]

除了这两本书和我时不时提笔写写的《音乐辞典》以外,我还有其他几部次要一点的作品,都已经收尾了,随时可以出版,我准备把它们印出来,出单行本或者放在全集里面都无不可,如果我有一天出全集的话。这些作品大部分还是手稿,放在贝鲁手里,其中最重要的一本是《语言起源论》,这部书稿我请马勒赛尔卜先生和罗伦齐骑士看过,骑士先生说此书写得不错。我算了一下,所有这些作品的收入加起来,再扣除必需的开支,我应该还有一笔八千到一万法郎的进账,我打算把这笔钱存起来作为我和戴莱丝的终身年金。然后,我们俩一同到外省的某个角落过着安宁的生活,不再让公众为我劳神,而且我也不为别的什么事情劳神,只需平静地安度余生就行了,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在我生活的周遭力所能及地行善,一边在闲暇时写我酝酿已久的回忆录。

这就是我的计划,对我来说,这个计划实施起来之所以比较容易,得归功于雷伊的慷慨大方,这是我不应该避而不谈的。这个书商,在巴黎我听到过许多关于他的不利传言,但是在所有与我发生文事关系的书商中,他是有充足理由让我感到满意的一位。当然我们常常为我著作的出版问题发生争吵;他粗心大意,我也莽撞草率。但是在金钱问题和与金钱相关的问题上,尽管我同他从来没有签订过什么正式的合同,但是我总觉得他办事严肃认真值得信赖。他也是惟一一个公开承认因我而致富的人;他常常跟我说,他能发财,全是靠我,他愿意和我分享他的财富。由于不能直接向我报恩,他就希望至少通过我的“女总督”来证明他对我的感激,为她提供了一笔三百法郎的年金,并在证书上面写明此举是为了报答我给他带来的好处。这件事情只有他和我知道,绝对没有虚张声势的成分,也不含半点矫揉造作。而且如果不是我首先向外人说起,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他的这番举动使我深受感动,自打这件事情以后,我对他产生了真诚而深厚的感情。这件事过去后不久,他请我做他的一个孩子的教父,我同意了;然而我仍然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我被迫陷入这种状况中,我被剥夺了使自己的情感对我的教女及其父母有所助益的机会。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这位书商的微不足道的慷慨之举感激不尽,而面对那么多名流显贵大张旗鼓的主动施恩无动于衷呢?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家伙们四处宣扬他们对我如何厚爱有加,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深情厚意”。造成这样一副局面,到底是他们的错,还是我的错?是因为他们只开空头支票虚荣矜夸呢,还是我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呢?旁观者清,我要请明眼的读者来帮我考虑和决断一下这件事孰是孰非。我就不作评论了。

这份年金对于戴莱丝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帮助,也大大减轻了我的经济负担。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中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更不用说别人送给她的任何别的礼物了,她总是自己全权处理所收到的礼物,我从来不干涉。我为她保管钱财,总是一五一十地将收入支出记下明细账,从来不把她的私房钱充作我俩的公共开支,即使在她比我富有的时候也是如此。我曾对她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在钱财问题上,我总是奉行着这个我屡次向她提到的准则。有些人竟然卑鄙无耻到这样的地步,指责我借戴莱丝之手变相接受我曾亲自拒绝了的东西,他们无异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的真正为人。我很乐意和她一起吃她挣回来的面包,但是绝不吃别人给她的面包。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请她作证,不仅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如此,而且有朝一日我按自然规律寿终正寝了,她还是可以为我作证的。不幸的是,她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不知节俭行事,疏于理财,大手大脚,这倒不是由于爱慕虚荣或者讲究吃穿,而仅仅是纯粹的大大咧咧、没有经济头脑使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既然她卓越的素质必须要有所抵消,那么我倒宁愿她有一些缺点,而不愿她身染陋习,尽管这些缺点有时候对我们俩造成的损害要更大一些。我为她的生活操够了心,就像当年为妈妈操心一样,我想为她攒点钱,以便作为她以后的生活来源。但是我赚多少她们就花多少。尽管戴莱丝不甚讲究穿戴,总是一副朴素打扮,但是雷伊的年金总是不够花,每年我都不得不拿钱补贴她的用度。她和我天生都做不了有钱人,而我当然并未把这一点看作我们的种种不幸之一。

《社会契约论》印行得很迅速。《爱弥儿》的进展却比较缓慢。我只得等待《爱弥儿》的出版,以便执行我的退隐计划。迪舍纳时不时就会寄给我一些样本来供我选择;但当我选好了样本,他也不照本印刷,而是继续给我寄新的样本来。当我们最后就尺寸和字样达成一致意见后,而且他已经印出几页的时候,只要我在样张上作一点点改动,他立即就将所有的印刷过程推倒重新来过。这种情形持续了六个月之久,出版一事跟第一天比较起来简直毫无进展。就在试印不断进行的过程中,我发现该书不止在法国印刷,也在荷兰同步印刷,而且将会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对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部手稿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根本没有插手出版法国版的事,而且一直对此事持反对态度。但是,最后话又说回来,既然书的出版已是既成事实,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它还是做了别的版本的模子,我就迫不得已要看看此书和此书的校样,免得我的书被人删来改去的,失去了原有的韵味。此外,这本书的印行是得到地方官员完全认可的,印行工作也几乎可以说是在他的引导下进行的;他常常写信给我,并且曾经为此亲自来看望我。他是在哪种情况下来看我的呢,我接下来就要谈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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