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忏悔录[电子书]

说来奇怪,我的一言一行仿佛注定要招致卢森堡夫人的不快似的,即使是在我最诚惶诚恐地想要保有她的好感的时候也是如此。卢森堡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的那些灾祸只能使我更加依恋他,因而也更依恋卢森堡夫人,因为对我而言,他们始终是如此真诚地结合在一起的,以至我对一个人的感情会自然而然地扩展到另一个人身上。元帅先生日渐衰老下去了。他经常到宫廷去,在其位就得谋其职,他要不断地狩猎,尤其是他在职三个月期间劳神费力在办公室处理公务,这一切都需要有着青年人的精力才能够办得到。我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继续维持他职位的任何力量了。既然他的官位将会分散到别人名下,他死后他的宗族就要绝后,而他辛勤劳苦了一辈子,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君王前保有恩宠以期泽被子孙,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有一天,只有我们三个在一起,卢森堡先生抱怨起宫廷职责的劳苦,一副历尽沧桑心灰意冷的模样。我大胆地和他说起退休的事情,并向他提出当初西尼阿斯给皮洛斯的忠告。他叹了一口气,对我的忠告不置可否。但是一到单独见我的时候,卢森堡夫人就毫不留情地驳斥了我的这个忠告,可见我的这个建议让她感到惊恐。她又加上了一段我感到理由非常充分的长篇大论,这使我放弃了重提这个话题的念头:她说长期以来的宫廷生活习惯已经成为一种真正的生活需要;她说即便是现在,那也是卢森堡先生消磨时光找乐子的一个好方法;她还说,我所建议的退休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放逐,在那无所事事的放逐里面,无聊厌倦、悲伤失望将会很快使他的生命萎顿下去。尽管她应该看出她已经使我心悦诚服了,尽管她相信我会信守诺言绝口不提退休的事情,但她似乎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情;我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同元帅先生私人谈话的机会少了,即便我们有过谈话,也几乎总是被打断。

一方面,我的愚笨和霉运结合起来贬损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她见得最多的人们,也是她投注感情最多的人们,在这方面对我也没有什么助益。尤其是那个布弗莱神父先生,这个年轻人才华横溢,但是从未对我表示出什么好感;他不但是元帅夫人圈子里惟一对我不表示丝毫关注的人,而且我认为自己觉察到了这一点,那就是,每当他来蒙莫朗西拜访一次,我在元帅夫人心中的分量就减轻一分。当然,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即使他本来无意排挤我,但他只要在场,就对我构成了实质性的排挤,他的优雅举止和机智谈吐足以衬托出我是如此的spropositi,不禁自惭形秽。起初两年,他几乎没有到蒙莫朗西来过,元帅夫人对我恩宠有加,我在元帅府的地位还差强人意;但是一旦他来得频繁点儿,我就无可避免地被他抢了风头。

我很乐意钻到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讨好他;但是我越是讨他的欢心,我的笨拙愚蠢就越妨碍我这样做。我在这方面愚笨讨好的努力以在元帅夫人面前的名誉扫地而告终,这对我博得他的欢心一点用处都没有。以他的聪明,本来可以干什么成什么,但是他无论干什么都缺乏一股全力以赴的钻劲,又喜欢消遣娱乐,因此他涉猎的形形色色的才艺颇多,但多是半生不熟一知半解。不过,正是他这些广博的艺术造诣帮助了他,如果想在上流社会出头露角,这些皮毛知识已经够用了。他会作怡情悦性的诗,信也写得不错,又能弹几下西斯特尔琴,还会涂几笔彩色蜡笔画。他曾经为卢森堡夫人画过肖像画,可想而知画得比较吓人。卢森堡夫人说那画根本不像她,事实也是如此。这个奸诈的神父问我画得像不像,我扮演了傻瓜和撒谎者的角色,违心地说画得像。我说画得像,本来是想讨好神父,这样一来,就无法讨元帅夫人的欢心了,这就让元帅夫人记在心怀。我们之间的芥蒂就更深了;至于神父,在这个小把戏得逞以后,就嘲笑我。自从经历过这件拍错马屁的事情之后,我就懂得了,若是力不从心,就不要做谄媚拍马之人。

我的才能就在于颇为勇敢而有力地向人们揭示一些不无裨益然却又不太中听的真理,我本该就此打住的。我天生不会、也学不会阿谀奉承,连说句赞叹别人的话都不会。我试图慷慨赞美别人,结果总是笨嘴拙舌弄巧成拙。但我抨击他人时,则是尖酸刻薄。两者相较,笨嘴拙舌比尖酸刻薄给我带来的麻烦更多。我会举出一个可怕的例子,这件事例的后果不仅影响了我后半生的命运,可能还将决定我身后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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