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5)

忏悔录[电子书]

在我回到路易山一段时间后,画家拉都尔过来看我,给我带来了我的蜡笔肖像。多年前他曾在沙龙展览过此画。他以前曾经想把此画作为礼物送给我,我拒绝了。埃皮奈夫人把她的画像赠给我了,也希望我送一张自己的画像给她,并且让我答应她向拉都尔把画要回来。他花了点时间将此画润色了一下。就在此时,我和埃皮奈夫人断交了。我把她的肖像还给了她。因为反正我不会再想把我的画像给她了,就在小府第里我的卧室里将这幅画挂了起来。卢森堡先生看到了我的画像,很是喜欢。我就提出将此画送给他,他答应收下,我就派人把画送给他了。元帅和元帅夫人明白,若我能拥有他们的画像,将会非常高兴。他们就请一个能工巧匠给他们画了袖珍肖像画,将它们嵌入镶金的水晶糖果盒。他们将这份礼物慷慨地送给了我,我非常开心。卢森堡夫人不赞成自己的肖像嵌在盒子的上部。并且她好几次都责怪我喜欢元帅先生胜过喜欢她。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因为事实的确如此。通过放置肖像的方式,她很礼貌同时也很精明地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她没有忘记我的这种偏爱。

就在这个时候,我干了一件蠢事,毋庸讳言,此事无法帮助我保有她对我的恩宠。尽管我不认识西鲁埃特先生,也谈不上喜欢他。但是我对他的管理手腕很是佩服。当时,他正要给金融家以狠狠的打击,我觉得现在开始改革的时机还未成熟,然而我还是非常希望他能够成功。听说他离职以后,我冒冒失失地给他写了如下的信,毫无疑问,我并不想证明自己有理由写这封信:

1759年12月2日,于蒙莫朗西

先生,请您屈尊接受一个隐居者的敬意。您不认识他,但是他佩服您的才华,敬仰您的管理举措,您让他相信,您在这个职位上不会干得很长久。除非您牺牲巴黎这个败坏国家的首都,您就无法拯救整个国家。您以大无畏的精神面对着这些敛财者公开强烈的反对。当我看到您重创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们时,我真钦羡您手中的权力。我见您离职了,并且毫不掩饰自己,我因此而尊敬您。以您自己为骄傲吧,先生,您将从中获得您长久得享、无人匹敌的荣誉。那些无赖们的咒骂正是一个正直的人的光荣。

卢森堡夫人知道我写了这封信,复活节她来的时候,向我提起这件事,我就把信给她看了。她想要一份抄件,我就给了她一份。我这样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就是从土地转租中受益并且迫使西鲁埃特离职的敛财者中的一员。从我做的数不清的傻事来看,似乎我是想故意激起那位和蔼可亲的贵妇人的仇恨。实际上,我越发真诚地依恋起她来,我根本不想使她对我感到不满;然而,我不断的蠢言拙行,却的确招致了这样的恶果。我认为,我根本没有必要提及此事——我在《忏悔录》第一部里提到的特龙桑先生的鸦片制剂的故事,就与她有关,另外一位女士是米尔普瓦夫人。她俩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过这件事,好像根本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一样。但是即便对随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也很难相信,卢森堡夫人真的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我呢,我做的那么多蠢事产生了恶劣的后果,我却还拼命为自己找借口。我试图使自己相信,我这些蠢事并不是存心冒犯她的,好像一个女人会原谅这样的蠢事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便她深信这些蠢事绝对不是你有意干出来的。

然而,虽然她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虽然我发现她对我的热情并未减退,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种持之有据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总是让我不寒而栗,害怕她对我的痴迷会被厌恶取代。我能指望这位如此高贵的妇人长久地善待我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吗?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在她面前掩饰这种模糊的预感,它使我忐忑不安,让我感到更加闷闷不乐、更加尴尬。这一点你们可以从下面的一封信里看出来,其中包含着一个非常奇特的预言。

我在这封信的草稿上没有附上日期,它最晚写于1760年10月:

你们的好意是多么残忍啊!你们为什么要搅乱一个隐居者平静的生活,他已经自愿放弃了人生的乐趣,以便再也不用感受到乐趣背后的烦恼。我终其一生都在徒劳地努力追求持久的眷恋之情。在我唾手可得的社会地位中,我没能够找到这种眷恋之情。难道我要到你们这样社会地位的人中间去找吗?利益与报复对我没有任何诱惑力,我几乎没有什么虚荣心,我非常腼腆,我可以抵抗一切,却无法抵抗对我的疼爱。既然人情冷漠将我们分开了,既然充满柔情的心也无法使我的心靠近你们,为什么你们俩要不约而同从我有待克服的弱点来对我发起进攻呢?难道感恩对于一颗不知道有两种交心方式而只能感知到友谊的心灵来说已经足够了吗?友谊啊,元帅夫人!这就是我的不幸的原因之所在。你和元帅先生大大方方地使用这个字眼,但是我真是个傻瓜,居然还信以为真。你们与人结交无非是消遣找乐子,但是我却对你们有了眷恋之情。这个游戏结束以后,等待我的将是新的苦涩。我多么痛恨你们所有的头衔啊,我多么遗憾你们居然拥有如此多的头衔。对我来说,你们太配品尝私人生活的魅力了。你们为什么不在克拉兰斯生活呢?我将去克拉兰斯寻找我生命中的幸福,而不是在蒙莫朗西府,卢森堡公馆!这就是人们可以看到让—雅克的地方吗?这就是一个素爱平等、将心比心的朋友——对尊重他的人,他也报以尊重,并且相信他得到了多少就回报了多少——放置心中柔情的地方?你们是好心的,也是多愁善感的。我知道这一点,并且看到了。我遗憾自己没有尽早相信这一点。但是因为你们的地位和你们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给你们留下恒久的印象。况且,新鲜有趣的事层出不穷,互相抵消,没有什么能够永久不朽。夫人,在你们使我无法仿效你们之后就会忘掉我,你们做了太多让我不快的事情,你们无法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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