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5)

忏悔录[电子书]

我想起了他的道德纲领,是由埃皮奈夫人告诉我的,她自己也采纳了这一纲领。整个纲领只有一条,那就是:人的惟一义务就是在所有事情上都随心所欲。当我听到这种道德准则时,曾经感慨万千,不过我当时还是只把它当成了一句玩笑话。但是,很快我就看到,这果然是他的行为准则,后来让我深受其害的那些事都在证明着这一点。这也就是狄德罗曾对我说过无数遍,但从来没有对我作过解释的那种内心信条。

我又想起,在好几年以前,就有人再三地警告我,说他很虚伪,虚情假意,尤其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还回忆起了几桩小事,都是弗兰格耶先生和舍农索夫人讲给我听的。他俩都看不起他,而且都应该很了解他的为人,因为舍农索夫人是已故弗里森伯爵的密友罗什苏阿尔夫人的女儿,而弗兰格耶先生当时与波立尼亚克子爵过从甚密,当格里姆刚开始在王宫区落脚时,他已经在那儿住了很久了。巴黎人都知道,在弗里森伯爵死后,格里姆悲痛欲绝。他这样做,是为了维持他在遭到菲尔小姐断然拒绝之后所博取到的那点名声。如果我当时心明眼亮的话,本来是能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看出其中有诈的。他被人拉到加斯特利公馆,在那儿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就跟真的一样。他每天早上都跑到花园去痛哭一场,只要公馆的人一出现,他便用一条浸透了泪水的手帕遮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当他一转身进了一条小巷之后,有些他没有注意到的人就发现他立即把手帕装进口袋,拿出一本书来。人们不止一次地看见他这样做。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巴黎,不过也很快就被人遗忘了。我自己也忘了这件事,但是有一件跟我有关的事情让我把它记了起来。当我住在格勒尔路的时候,有一回躺在床上病得要死,而他当时正在乡下。有一天早晨他气喘吁吁地跑来看我,说他刚从乡下赶回来。过了一会儿,我就得知他头一天就回来了,有人还看到他在看戏呢。

这一类的小事情我还想起过好多好多,但有一件事情留给我的印象更深,同时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发现这一点。我把我所有的朋友无一例外地介绍给了格里姆,他们也都成了格里姆的朋友。我与格里姆难舍难分,几乎不愿意看到有哪一家我能进去而他不能进去的。只有克雷基夫人拒绝接待他,而我也就从此不再登她的门了。格里姆自己也交了一些朋友,有的是他自己主动找的,有的是靠弗里森伯爵的关系。在他的这些朋友中,没有一个成为我的朋友的。而且他从来就没有发过一句话,让我至少和他们认识一下。我有时候去他家里,会碰到他的一些朋友,在这些人当中,从来没有一个对我表示过丝毫的善意。就连弗里森伯爵也是如此,而他是住在伯爵家中的,若能因此而与伯爵攀点交情,我会很高兴的。弗里森伯爵的亲戚旭姆堡伯爵也没有对我表示过好感,而格里姆与他的关系更加亲密。

不仅如此,由我介绍给他的我的那些朋友,在和他认识之前都与我亲密无间,待到认识他以后,他们对我的感情和态度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从没有把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介绍给我,而我却把我的朋友都介绍给了他。最后,他把我的朋友全都夺走了。如果这就是友谊的结果,那么仇恨的结果又将是什么呢?

就连狄德罗在一开始也曾经屡次告诫我,说虽然我对格里姆那么信任,可他却并不是我的朋友。后来等到他自己也不再是我的朋友时,便改变了腔调。

我以前处理我的几个小孩的办法是用不着别人帮忙的,可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几个朋友,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以便让他们不要把我看得比实际上的我更好。这几个朋友是狄德罗、格里姆和埃皮奈夫人。杜克洛本来是最配得知我的隐私的人,可我偏偏没有告诉过他。然而他还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是谁告诉他的呢?我不知道。不大可能是埃皮奈夫人泄密的,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我依样画葫芦,也把她的很多秘密抖出去,我是可以狠狠地报复她的。那就只剩下格里姆和狄德罗了。他俩当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特别是在反对我的时候。因此,极有可能是他俩合伙干的这件事。按说,我没有把秘密告诉过杜克洛,因此他拥有泄漏这个秘密的自由。可是,我敢打赌,他反而是惟一保守这个秘密的人。

格里姆和狄德罗在密谋把“女总督”们从我身边夺走时,曾竭力想拉杜克洛入伙,却被他很鄙夷地拒绝了。我后来才从他那儿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但是,当时我从戴莱丝那儿已经知道了不少情况,看出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阴谋,看出他们是想摆布我,即使不违背我自己的意愿,至少也要将我蒙在鼓里;再不然,他们就是想拿这两个女人作为工具,以实现某种阴谋。这一切肯定不是正大光明的。杜克洛的反对就无可争辩地证明了这一点。谁要是相信这是友谊,那就让他相信好了。

这种所谓的友谊给我在家里和家外带来了同样的灾难。几年来,他们和勒·瓦瑟太太频繁地进行着长时间的谈话,已经明显地改变了她对我的看法,而且这些改变肯定是对我不利的。那么,他们在这种奇怪的私下会谈中究竟讨论了些什么呢?为什么搞得这样神秘?难道这个老太婆的谈话就那么有趣,以至他们如此珍视?或者说是那么重要,以至生怕走漏了风声?三四年来,他们的这种密谈一直没有中断过。起初我觉得很可笑,但转念一想,又开始感到惊奇。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个老太婆在跟我捣什么鬼的话,这种惊奇肯定会发展成为焦虑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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