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忏悔录[电子书]

我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决定颇感不安,我一边继续往圣灵桥进发一边寻思,这条道通向圣昂代奥勒镇也通向尚贝里。我对妈妈的想念和她的来信——虽然她的信没有拉尔纳热夫人的信那么频繁——在我的内心深处激起了一股悔意。在来时的路上,我的这种心情被抑制住了,这次在归途中,这种懊悔的情绪变得非常强烈,以致把我寻欢作乐的兴趣完全打消了,这竟然让我变得理智起来。首先,我若再去扮演冒险家的角色,很可能不像上一次那样侥幸:只要整个圣昂代奥勒镇有一个人去过英国,或者认识英国人,或者会说英语,我就会被揭穿。拉尔纳热夫人的家人很可能会讨厌我,甚至会不客气地对待我,还有她那个女儿——我居然对她有了非分之想——更使我惶恐不安:我生怕会爱上她,这种恐惧心已能让我大致做出决定了。我想,她母亲待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想到要诱惑她的女儿,甚至要和她发生最可鄙的关系呢?这肯定会给她的家庭带来分裂、羞辱、丑闻,甚至是无尽的痛苦,我怎么能以此来报答她母亲对我的一番好意呢?这种想法让我恐惧万分。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这个可耻的念头再露出苗头,我一定要把它消灭掉不可。但是,我为什么要去进行这样一场搏斗呢?和她母亲生活在一起,由于厌倦母亲而爱上了女儿,却又不敢向她袒露心迹,这将是多么悲惨的处境啊!难道我一定要自讨苦吃吗?难道一定要将自己置身于不幸、受辱和后悔无穷的境地吗?单单是为了追求早已享尽其精华的快乐,值得吗?很显然,我的欲望已经失去了早期的活力。寻乐的兴趣还在,但已经没有热情了。除此以外,我还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和责任,想到了我那位善良而慷慨的妈妈,她已经负债累累,而由于我傻乎乎地乱花钱,她的负债又增加了不少。她为我操碎了心,而我却这样卑鄙地欺骗了她。我强烈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内疚,这些终于战胜了杂念。在快到圣灵桥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到圣昂代奥勒镇后,一刻也不停,继续往前走。我勇敢地执行了这项决定,虽然我承认当时感到有点儿惋惜,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心灵的满足。我自言自语道:“我完全应该奖励我自己。因为我知道要担负责任,而不是寻欢作乐。”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从读书中得到的益处:它教导我进行思考和比较。我想起不久前自己曾采纳的纯洁的道德原则,我给自己规定了明智而高尚的做人准则,并且以能够遵守这些而深感自豪。然而我感到羞愧的是,我竟否定了自己的原则,这么快就明目张胆地背弃了自己所订立的道德原则,让羞愧心在情欲面前一败涂地。也许,我认为虚荣心和责任心所起的作用是相等的。虽然这种虚荣心不能算作美德,但它所产生的效果是那么相似,即使将两者混淆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善行的一个好处就是使人的灵魂变得高尚了,并且使他可以做出更美好的行为。因为人类的弱点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当他受到某种诱惑而要去做一件坏事而能毅然中止,也就可以算作善行了。我一下定决心,我就变成另一个人了,或者更正确地说,我又变回了以前的我,变成了那个不曾在肉欲享乐中迷失的我。我满怀高尚的心情和善良的愿望继续我的路程,心里一直想着以后要以高尚的道德原则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要毫无保留地为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服务,要向她献出和我的爱恋同样深切的忠诚,除了听从我的职责之外,决不再听从其他的意念。或许,这样才能赎回我的罪过。唉!我带着一片真心重新走上了正路,这似乎可以使我得到另一种命运了,然而我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并且已经开始了,当我那颗满怀着美好和真诚之爱的心灵,不顾一切地奔向纯洁和幸福的生活时,那将要给我带来无数灾难的不幸时刻却越来越近了。

因为我迫切地希望到家,这使得我的行程出人意料地快。在瓦朗斯,我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即将到达的日期和时刻。结果我却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半天了,我就故意在沙帕雷朗停了一阵子,以便能够像预计的那样准时抵达。为了能够加倍享受和她久别重逢的快乐,我很愿意把这个时刻再稍微延长一会儿。这种办法往往很奏效。我每次归来就像是某种小小的节日。这一次我也希望如此,所以尽管我已经归心似箭,还是可以忍受这一点小小的折磨的。

我非常准时地到达了。从大老远,我就渴望着看见她在路上迎接我。离家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厉害。到了城里,走下马车的时候,我激动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可是无论是在院子里,在门前,在窗口,我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我顿时就慌了,生怕发生什么不测。我走进房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佣工们在厨房里吃点心,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夹道迎接我。女仆看到我后大吃一惊:她显然并不知道我要回来。我上楼之后终于见到了她,见到了我那亲爱的妈妈,见到了我那如此温柔、如此深沉、如此纯真地爱着的妈妈。我飞奔上前,跪倒在她的脚下。“啊!你回来了,我的孩子,”她一面拥抱着我,一面向我说,“旅途还愉快吧?身体还好吧?”这种接待使我感觉有点意外,就问她是否收到了我的信。她说接到了。我回答说:“我还以为你没有收到呢!”我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当时有一个年轻人同她在一起。我记得在我离开时候,在家里见到过他。但现在他俨然是一个主人了,事实也正如此。简而言之,我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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