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忏悔录[电子书]

我的旅程就这样被照顾我的人安排好了,我只能服从,服从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情愿。虽然都灵比日内瓦远,但我认定,作为首都,它和安讷西的联系总比其他不同宗教和国家的城市要紧密些,况且我是听从华伦夫人才去的,我觉得我还是在她的指导下生活,这比生活在她周围还好些。并且作长途旅行也正符合我漫游的爱好,这一念头在我心中早已跃跃欲试了。在我这样的年龄穿越高山是件了不起的事,我可以在阿尔卑斯山上俯瞰我的朋辈。游历不同的国家对日内瓦人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于是我就同意了。那个胖子想在两天以后同他妻子一起动身,我被托付给他们照顾。华伦夫人给我添加的旅费,也一起交给了他们。她又私下地给了我一点零花钱,还细心地嘱咐了一番。复活节前的星期三,我们开始了我们的旅程。

我离开的第二天,我父亲来到了安讷西,他是跟他的朋友里瓦尔先生来找我的。里瓦尔先生跟我父亲一样是个钟表匠,他很有天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机智风趣的人。他的诗写得比拉莫特还好,口才也与之不相上下,并且他还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但他的文学才能被埋没了,结果只是把他的一个儿子培养成了喜剧演员。

他们两位见到了华伦夫人。因为他们骑马,而我是步行,要追上我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们并没有追,只是对我的命运悲叹了一番。我伯纳尔舅舅也是一样。他曾到过康菲农,听说我在安讷西以后,就回日内瓦去了。我的亲人们似乎和我的灾星串通一气,把我交给在等待我的命运。我哥哥就是因为同样的被疏忽而出走的,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我父亲是个讲求名誉的人,也是一个正直的人,他有一颗可以造就伟大美德的坚强的心。并且他还是一个好父亲,特别是对我更是如此。他非常爱我,但他自己也喜欢玩乐,自从我远离了他以后,其他的爱好使他对我的爱多少有点淡漠了。他在尼翁再婚了,虽然继母已经到了不能再为我增加兄弟的年龄,但她有亲属。这样就有了另一个家,有了别的生活目的,过起了新的日子,所以父亲就不再常常想起我了。父亲老了,没有生活依靠。我哥哥和我有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一点遗产,我们不在的时候,其收益应该归父亲所有。父亲自己并没有直接提出过这个要求,也决没有放弃做父亲的责任,但这个念头无形中产生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影响,有时淡化了他的热情,要不然他会更爱我的。我相信那就是他已经到安讷西,发现我走了,却不到尚贝里去找我的原因。本来到那里他是一定能找到我的。出于同样的原因,出走后我每次去看他,我还是能得到父亲的爱抚,却得不到认真的挽留。

我对父亲的慈爱和正直十分了解,他这种行为使我反省自己,这对我保持我的心理健康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从这里我得到了一个巨大的道德教训,也许仅仅是一个很有实用价值的教训,也就是说要避免我们的责任和利益相冲突这种情况在生活中发生,不要把我们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否则,不论我们是多么的诚挚高尚,我们肯定会或迟或早地颓丧,不论我们的内心是多么的正直善良,也肯定会在行为上变得不义和邪恶。这个教训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虽然有些迟,但切实地规范了我整个的行为。这个教训使得我在世人,特别是在亲友的眼中显得古怪和愚蠢的原因之一。我被指责为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想要使自己的行为和别人一样,也没有想要使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诚心想要做的只是正确的事。当我和别人发生利益冲突时,我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伤害别人的不可告人的心愿,对此我会尽力避免发生。

两年前,元帅大人要把我的名字列在他的遗嘱里,我坚决拒绝了。我对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列在谁的遗嘱里,更不想列在他的遗嘱里。他听从我了,但又坚持要给我一笔终身年金,对此我没有反对。有人说这样我就更合算了。那可能是真的,但我知道,我的父亲,我的恩人啊,要是我不幸死在你之后,失去你我就失去一切了,会一无所获的。

在我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哲学,惟一真正合乎人心的哲学。我日益体会到这一哲理的深刻之处,所以我在最近的著作中从不同方面进行了阐述,但是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却不能领会这一点。要是我完成了这部著作后我的余年还足以让我着手另一部作品,我将在《爱弥儿》的续作中写一个关于这一哲理的非常生动迷人的实例,肯定会引起我的读者注意的。但是对于一个漂泊者而言,反省已经够了,现在是该上路的时候了。

我感到旅途比原来想象的要愉快多了。那个胖子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粗鲁。他是个中年人,花白的黑发编成了一条辫子,看上去像个精干的士兵。他嗓门粗大,十分活跃,能走更能吃,干过很多行当,却行行一窍不通。我记得他曾建议在安讷西建个什么手工工场,华伦夫人也赞同。去都灵是为了取得大臣的同意,当然也就不用自己掏腰包。这人很善于钻营,总能得到神父们的好感,装出一副热心为他们效劳的样子。他从他们那里学会了一套表示虔诚的行话,不断地使用,自吹是个伟大的预言家。他甚至还学会了一段拉丁文的圣经。因为他一天无数次地重复,看起来他好像懂得一千段似的。他知道别人的口袋里有钱了,他就很少缺钱花。与其说他是个骗子,还不如说他是个聪明人。他以招募新兵的军官的腔调喋喋不休,好像是隐士彼得手执宝剑鼓吹十字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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