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些错误根源于她总是想利用她那取之不尽的精力来从事各种事情。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热衷于与人私通,而是主持创办一些实业,她是生来想做大事业的人。隆格威尔夫人要是处在她这种地位,只能是一个迷惑人的荡妇,而她要是处在隆格威尔夫人的地位,一定会治理国家。她怀才不遇,要是她处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她会得到更大的名声,可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位置,却把她毁了。在她的智力所能及的每件事上,她总是好高骛远,好大喜功,结果是弄得有心无力。她由于别人的错误而失败,而当她的计划失败时,她自己受到灭顶之灾,可是别人却毫发无损。这种事业心虽然给她带来许多伤害,但至少在她退居修道院的时候,让她放弃了在那里度过余生的想法。刻板而单调的修女生活,小客室里无聊的谈话,不可能让一个脑筋灵活的人满足的,她每天有新的计划,需要有自由来完成这些计划。那位仁慈的贝尔奈主教虽然不如弗朗索瓦·德·撒勒那样富于智慧,却与德·撒勒有不少相似之点,他把华伦夫人称作他的女儿。华伦夫人和尚达尔夫人在很多地方都相似,要不是她觉得修道院的闲淡生活太乏味,继续隐居的话就更像了。刚皈依教会的女教徒在主教指导下做一些虔诚修行的细微事情,是应该的,但这个性情温柔的女人如果不这样,也决不能说她缺乏虔诚。不论是什么样的动机使她改变了她的宗教,她对她曾经信奉过的宗教肯定是虔诚的。她可能为她走出的这一步后悔,但是她又决不希望重走一次。她不仅死的时候是一位很好的天主教徒,她用一生证明了她的信仰。我相信自己已经懂得了她最深的内心世界,我敢断言,她只是因为讨厌装模作样才从不公开表示虔诚的。她的信仰非常坚定,用不着表演。不过这里不是讨论她信仰的地方,我将在别处来谈这个问题。
那些否定心灵感应的人,要是你们能够做到的话,请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第一次凝视起,华伦夫人就不仅激发了我对她的无限衷情,而且使我产生了对她永远不变的完全依赖。要是我对她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那么了解我们关系史的人是会生疑的。因为一开始伴随着这情感的就是内心的安宁、平静、愉快、信心和信任,而这与爱情没有多少关联。一位和蔼、端庄、令人眩惑的美丽女人,一位我从未接触过的地位比我高的贵妇,一位能以她的兴趣决定我的命运的夫人,为什么我第一次接近,——再说一遍,虽然有上面提到的那一切——立刻就有了自由感,完全放松,好像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取悦于她?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窘迫、羞怯、拘束呢?我一个天性怕羞,遇事手足无措,从没见过世面的人,为什么从第一天,第一刻起,我就能与她举止随便、言谈温柔和语调亲昵,好像是相交十年后形成的亲昵使之自然而然?我不谈没有欲望的爱情,我是有欲望的,世上能有不嫉妒的爱情吗?人不是想知道他所爱的人是不是也爱自己吗?但在我的生活中,我不问她这个问题,我只问自己是不是爱她。她对我也从不表现出什么好奇心。我对这个迷人的女人的情感中肯定有独特的东西。读者们会在我的叙述中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奇事。
这里要说的是我的前途问题,为了更从容地讨论我的未来,她留我午餐。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没有食欲。侍候我们进餐的女仆说,我是她所见过的我这样年龄和阶层的来客中第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人。这话并没有损害我在她的女主人心目中的形象,倒是让一个和我们共同进餐的胖子有点难堪,他正在狼吞虎咽,一个人就吃了六个人的饭。至于我,正处在心神不定的状态,吃不下什么。我的心被一种新的情感所占据,什么事也不想做了。
华伦夫人想知道我短暂的历史中的细节,在向她讲述的时候,我恢复了我在学徒生活中失去的热情和活泼。我越是想激起这个优秀的心灵对我的同情,她就越是对我想要诉说的不幸命运表示哀伤。她不敢劝我回日内瓦,就她的地位而言,那样做是对天主教的背叛。她知道她现在是如何被监视,她说话是如何受注意。但是她对我说到我父亲痛苦时的表情,很容易看出她是赞成我回去安慰我父亲。她没有想到,她这样不知不觉中说出来的话,对她自己是多么的不利。我想我已经说过我打定主意了。她越是说得动人,就越是打动我的心,越是让我不能下决心离开她。我感到回日内瓦就等于在她和我之间筑起了一堵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除非我再一次走我现在已经走过的路,这样的话还不如把这当作最后一次坚持下来。我留下来了。华伦夫人看到她的努力没有起作用,就不再坚持。但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可怜的孩子,你必须到上帝召唤你的地方去,但是你长大以后,会想到我的。”我相信,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句预言竟然残酷地应验了。
困难是巨大的。我这样一个年少的人远离了家乡,如何生存呢?我的学徒期才过了一半,离精通手艺还差得远。即使我学会了那门手艺,我也不能凭它在萨瓦谋生,这个地方太穷了,养活不了手艺人。那个替我们吃午餐的胖子停下来让他的下巴休息一下,提了一个他声称来自天堂的建议,但从它的效果来看,不如说是来自相反的地方。他建议我到都灵去,那里有一个为新教徒创立的教养院,要是我受到教会的接纳,我就会在教友们的好心和仁慈的关照下找到一个适当的工作。“至于路费,”我的这位朋友又开始吃起来,“要是夫人把这个神圣的事情向主教提出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提供的。况且,男爵夫人,”他一边用心于盘子,一边补充说,“是仁慈的,也一定会慷慨解囊。”我发现这个仁慈的主意实在无趣,心里很不舒服,就一言不发。华伦夫人并没有像提出者那样热心地接受这个主意,只是说每个人做好事要尽力而为,她可以去和主教说说。但是我这位讨人厌的朋友,因为在这件事上有他的一点小利益,惟恐华伦夫人不按他的愿望去说,急急地通知了教堂的施赈人员,并且很聪明地和好心的神父们说好了。华伦夫人不放心我的旅行,想同主教说这事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事都已定好了,主教很快就把我这次旅行要用的一笔钱交给了她。她不敢坚持要我留下,因为我已经到了一个年轻的妇女不便留在自己身边的年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