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忏悔录[电子书]

这棵胡桃树和关于它的小故事依然生动地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给了我最大欢乐的一棵树。1754年我到日内瓦旅行,我想去包塞看看这棵成为了我童年生活纪念物的胡桃树,那时应有三分之一个世纪的年龄了。可是那时我一直太忙,身不由己,总是抽不出空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以后就更是少有机会了,但是我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念头。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我能回到我热爱的地方,看到我亲爱的胡桃树还活着,我一定会用我的眼泪来浇灌它的。

回到日内瓦后,我在我舅父家住了两三年,一直等到我的朋友们把我的事情安排好。舅父想要他的儿子当一个工程师,他教了他一些制图知识和欧几里德几何学。我也和他一起学了这些课程,并对之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制图。这时候,他们在争论我该成为一个钟表匠、律师还是牧师。我自己的选择是后者,我觉得传道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但是,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由我哥哥和我一分,就不够我读书用。考虑到我的年龄还小,不急于选择职业,我就继续留在我舅父家里,几乎是虚度时光,同时还要支付一笔虽然公平,但总数却不小的膳食费用。我舅父和我父亲一样是个喜欢玩乐的人,同时也像我父亲一样不喜欢为义务所束缚,不大管我们。我舅母是一个有点像虔信派教徒,宁愿去唱诗,也不愿多关心我们的教育。我们几乎是绝对自由的,但我们也从不放纵自己。我们形影不离,满足于我们的小世界,我们也没有去和街上和我们同龄的孩子交往的愿望,所以也就没有沾上像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可能传染给我们的浪荡习气。说我们无所事事是不对的,因为我们生活中从来没有过无所事事的时候。最幸运的是我们有那么多种好玩的游戏,忙得我们自己都找不着方向了,我们留在屋里,连出门上街的愿望都没有。我们做鸟笼、笛子、羽毛球、鼓、房子、做水枪、弩弓。我们在学慈爱的老外公做钟表时,把他的工具都弄坏了。我们还有一个浪费纸张的爱好,用水彩涂抹,糟蹋颜料。一个叫刚巴·科塔的意大利江湖艺人来到了日内瓦。我们去看过他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他有牵线木偶戏,我们也就做起木偶来。他用木偶演喜剧,我们也为我们的木偶编喜剧。没有变声哨,我们就自己模仿有趣的声音来表演有趣的喜剧。这些喜剧只有我们可爱可敬的亲人们有耐心坐下来观看。有一天,我伯纳尔舅舅在家里朗读了一篇他自己写的优美的布道文,于是我们又扔下了喜剧开始写起布道文来。我承认这些细节没有多大的意思,但它们说明,我们早年的教育需要多么良好的指导,才能使我们这样幼小的年纪就自己掌控时间,自己管理自己的人很少去滥用这种机会。我们没有结交伙伴的需要,甚至有这样的机会都不在意。出去散步的时候,我们看到过他们的游戏,可是我们走过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羡慕,连参加的想法也没有。我们的友情完全占据了我们的心灵。我们在一起做最简单的游戏,就已经觉得够快乐了。

由于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人们开始注意起我们来了,并且我表兄个子很高而我身材矮小,我们组成了让人很奇怪的一对。他身材又高又瘦,他小小的脸像只水煮过的苹果,他轻柔神情,懒散的步伐招来了孩子们的嘲笑。人们用当地的方言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笨驴”。每次我们出门,我们只听见周围都是一片叫“笨驴”的声音。他对此的忍受能力比我强多了。我发火想打人。这正像是这些小流氓们所希望的。我跟他们打起来,也挨了打。我可怜的表兄尽可能地帮助我。但是他太虚弱了,别人一拳就可以把他打倒在地。我气得要疯了。不过,我虽然挨了不少拳头,但我并不是真正的攻击对象,他们要打的是“笨驴”。我倔强的愤怒把事情弄得更糟。后来,我们也只在上课的时候才冒险出门,因为害怕受到嘲骂和追逐。

我现在成了一个打抱不平的骑士了!为了像个骑士,我得有个情人。

我有两个情人。我时常到尼翁去看我父亲,这是伏沃州的一个小镇,他就定居在那里。他的人缘很好,这样他的儿子也跟着沾光。在我住在他那里的短时间内,他的朋友们争相对我表示欢迎。有个德·瓦尔松太太尤其如此,对我万般抚爱。更有甚者,她的女儿把我当作她的情人。这当然不难明白,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给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当情人是怎么回事。那些鬼精灵的姑娘们乐意把小玩偶放在前面以掩盖后面的大玩偶,她们懂得如何在游戏中展现魅力,以吸引那些大玩偶。至于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正经地当起回事来。我心醉神迷,简直还把头脑也用在上面了。我真的是爱上她了,虽然我的激动、兴奋和疯癫演出了不少令人捧腹的戏剧场面。

我熟悉两种完全不同而又非常真实的爱情,它们一般少有共同性,但都非常炽热。它们也不同于亲密的友情。我的整个一生都被分置于这两种有天壤之别的爱情中了,甚至我还同时体验过它们。例如,在我上面说到过的那段时间里,我公开地占据了德·瓦尔松小姐,专横到不容别的男人接近她的地步。我曾和一个叫戈登的小姑娘有过几次短暂而热烈的约会。约会时,她屈尊扮演老师的角色,仅此而已。但是这些对我来说是真实的,这就是万分幸福了。我已经感觉到了秘密的价值,虽然我还只是像一个孩子那样运用它,但是当我发现德·瓦尔松小姐只是为了利用我以掩盖她和别人的关系时,我给了她以牙还牙的报复,这是她始料不及的。遗憾的是,我的秘密被揭穿了,也就是说,我的小老师并没有像我一样保守秘密。我们不久就分手了。过了不久,我回到日内瓦,经过康坦斯时,我听见有些小姑娘压低嗓子喊道:“戈登和卢梭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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