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阶 段 新生 -18

德伯家的苔丝[电子书]

使他大感意外的是,他的确真的喜欢与他们为伍了。他想象中的世俗农夫——报纸上所说的典型人物,著名的可怜笨伯霍吉(霍吉(Hodge),对乡下人典型的粗俗称呼。哈代1883年在《朗曼杂志》发表《多塞特的劳工》一文,文章开头说:“我们发现有人一本正经地拿一个可怜的笨蛋来代表农民,这个人物的名字就叫霍吉。”哈代在文章中表明他是拥护霍吉的人。)——他住下来没有几天就从他心中消失了。同他们一接近,霍吉是不存在的。说真的,起初克莱尔从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来到这里,他感到同他朝夕相处的这些朋友呆在一起似乎有点儿异样。作为奶牛场老板一家人中的一个平等成员坐在一起,他在开头还觉得有失身分。他们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和周围的环境似乎都是落后的、毫无意义的。但是他在那儿住下来,同他们天天生活在一起,于是寄居在这儿的这个眼光敏锐的人,就开始认识到这群平常人身上的全新的一面。虽然他看到的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丰富多采已经取代了单调乏味。老板和老板娘、男工和女工都变成了克莱尔熟悉的朋友,他们像发生化学变化一样开始显示出各自不同的特点。他开始想到帕斯卡说过的话:“一个人自身的心智越高,就越能发现别人的独特之处。平庸的人是看不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的。”(帕斯卡(Pascal,1623—1662),法国数学家和哲学家,引文引自其《沉思录》“总序”。)典型的没有变化的霍吉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分化了,融进了大量的各色各样的人中间去了——成了一群思想丰富的人,一群差别无穷的人;有些人快乐,多数人沉静,还有几个人心情忧郁,其间也有聪明程度达到天才的人,也有一些人愚笨,有些人粗俗,有些人质朴;有些人是沉默无声的弥尔顿式的人物,有些人则是锋芒毕露的克伦威尔式的人物(该文出自于英国诗人托玛斯·葛雷的《墓园挽歌》一诗的第十五节。);他们就像他认识自己的朋友一样,相互之间都有着自己的看法;他们也会相互赞扬,或者相互指责,或者因为想到各自的弱点或者缺点而感到好笑和难过;他们都按照各自的方式在通往尘土的死亡道路上走着。

出乎意料的是,他开始喜爱户外的生活了,这倒不是由于户外的生活对自己选择的职业有关系,而是因为户外生活本身,由于户外生活给他带来的东西。从克莱尔的地位来看,他已经令人惊奇地摆脱了长期的忧郁,那种忧郁是因为文明的人类对仁慈的神逐渐丧失信心而产生的。近些年来,他能够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思读他喜爱的书了,而不用考虑为了职业去死记硬背,因为他认为值得熟读的几本农业手册,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同过去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在人生和人类中间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其次,他对过去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的外界现象更加熟悉了——如四季的变幻、清晨和傍晚、黑夜和正午、不同脾性的风、树木、水流、雾气、幽暗、静寂,还有许多无生命事物的声音。

清早的气温仍然凉得很,所以在他们吃早饭的那间大房子里生上了火,大家感到适意;克里克太太认为克莱尔温文尔雅,不宜于坐在他们的桌子上同大家在一起吃饭,就吩咐让人把他的盘子和一套杯子和碟子摆在一块用铰链连起来的搁板上,所以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大张着口的壁炉旁边。阳光从对面那个又长又宽的直棂窗户里射进来,照亮了他坐的那个角落,壁炉的烟囱里也有一道冷蓝色的光线照进来,每当想要读书的时候,他就可以在那儿舒舒服服地读书了。在克莱尔和窗户中间,有一张他的伙伴们坐着吃饭的桌子,他们咀嚼东西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窗户的玻璃上;房子一边是奶房的门,从门里面看进去,可以看见一排长方形的铅桶,里面装满了早晨挤出来的牛奶。在更远的一头,可以看见搅黄油的奶桶在转动着,也听得见搅黄油的声音——从窗户里看过去,可以看出奶桶是由一匹马拉着转动的,那是一匹没精打采的马,在一个男孩的驱赶下绕着圈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