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二十一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奥伯朗斯基在巴特尼扬斯基家享受了一顿美餐、痛饮了一番白兰地之后,走进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家,只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点。

“还有谁在伯爵夫人这里?那个法国人吗?”奥伯朗斯基在大厅衣架上认出了卡列宁的大衣,还有一件带风钩的样子古怪滑稽的宽外套,就问门房。

“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卡列宁和别祖波娃伯爵。”门房正儿八经地回答道。

“梅雅卡娅公爵夫人没猜错,”奥伯朗斯基上楼时心想,“真是怪事!不过同她结交还是挺不错的。她很有势力。要是她能在坡莫尔斯基面前说上两句好话,事情就办妥了。”

天色还很亮,可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的小客厅已经放下窗帘,灯火通明了。

伯爵夫人和卡列宁坐在一盏吊灯下的圆桌边上,低声交谈着。房间另一头,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子,臀部像女人一样,罗圈腿,面色苍白,相貌英俊,眼睛明亮动人,长发垂到双排扣常礼服的领口上,正看着墙上的画像。奥伯朗斯基同女主人和卡列宁招呼过之后,不禁又瞥了陌生男子一眼。

“兰度先生!”伯爵夫人呼唤他时的那种温柔和谨慎使奥伯朗斯基很惊讶。接着她为他俩做了介绍。

兰度迅速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把自己汗涔涔而又生硬的手放在奥伯朗斯基伸出的手里,又走回去,继续看那些画像。公爵夫人和卡列宁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高兴见到您,尤其是今天。”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说,指着卡列宁身边的位子让奥伯朗斯基坐下来。

“我刚才介绍时,称他为兰度,”她瞅瞅法国人,又看看奥伯朗斯基,轻声说,“可您也许知道,他实际上是别祖波娃伯爵。不过他不喜欢这个头衔。”

“是的,我听说了,”奥伯朗斯基回答,“据说他彻底治愈了别祖波娃伯爵夫人的病。”

“她今天来找过我,样子很可怜,”伯爵夫人对卡列宁说,“这次分离使她极为痛苦,对她打击很大!”

“他一定要走吗?”卡列宁问。

“是的,他要去巴黎。他昨天听到了一个声音。”伯爵夫人看了奥伯朗斯基一眼,说。

“啊,一个声音!”奥伯朗斯基说,他觉得自己在这伙人当中要分外留意,因为这里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而他对此还一无所知。

踌躇了片刻,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仿佛言归正传,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对奥伯朗斯基说:

“我早就认识您了,很高兴今天能进一步同您结识。常言说得好:‘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可是作为朋友,必须进入朋友的内心世界,在您同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的关系上,您恐怕没有做到这一点吧。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她抬起美丽而又朦胧的眼睛说道。

“多少明白一点,伯爵夫人!我理解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的处境。”奥伯朗斯基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因此就含糊其辞地说。

“变化不在于他的外部处境,”丽迪亚·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严厉地说,一边用爱怜的目光望着起身走到兰度身边的卡列宁,“是他的心变了,他得到了一颗新的心。恐怕您不会充分意识到他内心发生的变化吧。”

“嗯,我大致能想象到这种变化。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如今……”他说着,温柔地回望她一眼,盘算着两位部长之间她和谁更接近,好请她向谁说说情。

“他内心的变化并没有削弱他对他人的爱,相反,会加强这种爱。不过,恐怕您并不懂我的意思。您不喝茶吗?”她用眼睛示意端着托盘倒茶送水的仆人,说。

“不完全懂,伯爵夫人。当然了,他的不幸……”

“是的,这种不幸已经转变为大幸,因为他有了一颗新的心,并在心里装满了上帝。”她说着,用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奥伯朗斯基。

“我想可以请她向两个人都说说好话。”他想。

“哦,当然了,伯爵夫人!”他说,“可我觉得,这种变化非常隐秘,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没人愿意去说。”

“恰恰相反!我们要说,这样才能相互帮助。”

“是啊,当然了,不过,人的信仰各不相同,而且……”奥伯朗斯基温柔地笑着说。

“在神圣的真理上不可能有任何差别!”

“哦,没有,当然没有了!可是……”奥伯朗斯基很尴尬,突然住了口。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宗教问题。

“看来他马上要睡着了。”卡列宁走到丽迪亚·伊万诺夫娜身边,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

奥伯朗斯基扭过头来。兰度靠在安乐椅的扶手和椅背上,垂着脑袋,坐在窗边,发觉大家在看他,他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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