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又会有什么结果?我自己,片刻都不得安生,一会儿怀孕,一会儿哺乳,老是大发脾气,一肚子牢骚,自己烦,别人也烦,丈夫也觉得我讨厌我得过日子,养大一群又穷又没教养的可怜孩子。眼下,要不是在科斯提亚和凯蒂家避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呢。当然了,他俩很体贴周到,不让我们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但我们不能老这样下去呀。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再帮我们了。事实上,我们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爸爸几乎没给自己留下一点财产,怎么帮得了我们呢?所以凭我自己,就连孩子都养不起,除非低声下气去求人接济。好了,就算往最好处想,再也没有小孩夭折,我想方设法把他们抚养成人,他们充其量也就是不做废物。这就是我所能希望的一切了。要做到这一点,还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呀……我这辈子也就完了!”她又想起那个年轻女人的话,还是觉得很反感,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还很远吗,迈克尔?”她问那个办事员,好驱散这些令人恐惧的念头。
“他们说离这个村子还有七里路。”
马车沿着村道上了一座小桥。一群肩上挂着搓好的草绳的快乐村妇,正有说有笑地过桥。她们在桥上停住了,好奇地打量着马车。每一张朝她看来的脸都那么健康,那么欢快,用她们的生活乐趣嘲笑着她。“人人都在生活,人人都在享受生活。”从村妇身边经过,到达小桥坡顶后,马儿开始飞奔,多莉坐在老式马车柔软的弹簧上摇晃起来很惬意,她继续沉思。“而我呢,像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囚犯一样,从那个使我苦恼得要命的小天地里逃脱出来,只有这会儿才得到片刻安宁。人人都在生活这些村妇,我姐姐娜塔丽,瓦莲卡,我要去看望的安娜,只有我不是!”
“他们都歧视安娜!为什么?我比她好些吗?我好歹有个心爱的丈夫。不是我想去爱,而是我还爱着他。可安娜不爱她的丈夫。她有什么错呢?她想生活而已。上帝在我们心里灌输了这种需要。我也很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来。那段可怕的日子,她来莫斯科看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听她的话是对还是错?我当时应该离开丈夫,开始新生活的。我会爱上别人,也会被爱,真正的爱。现在情况好些了吗?我不尊重他,但我需要他。”她想到了丈夫。“我容忍他。是不是就好些呢?那时我还有吸引力,也还有几分姿色。”她接着想,很想照照镜子。她包里有一面旅行用的小镜子,她很想拿出来看看,可瞧了瞧车夫和坐在他身边摇晃的办事员的后背,知道万一他们中的哪一个碰巧回了头,她会很难为情,于是就没把镜子拿出来。
即使没有照镜子,她觉得现在也为时不晚。她想起了科斯尼雪夫,他对她特别殷勤;想起了史蒂瓦的朋友图罗夫钦,孩子们患猩红热的时候,他帮她一起照看,并且爱上了她;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认为她是她们三姐妹中最漂亮的,这是她丈夫开玩笑告诉她的。多莉想象着这些最热烈、最不切实际的风流韵事。“安娜做得好极了,我说什么也不能责备她。她很幸福,也使另一个人幸福,不像我这样全被拖垮了。毫无疑问,她还是像从前那么聪明、坦率、有活力。”她想,一抹调皮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主要是因为一想到安娜的风流韵事,她就想象自己也有类似的浪漫史:一位幻想中的、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她像安娜一样,对丈夫供认不讳,奥伯朗斯基得知消息后的诧异和难堪使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她的马车离开大路,拐弯向沃兹维兹亨斯克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