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上楼见过妻子之后,就来到多莉房间。她那天的麻烦事也不少。她在房间踱来踱去,怒气冲冲对站在墙角号啕大哭的小女孩说:
“你就在那个角落头站一天,让你一个人吃饭,一个洋娃娃也不给你玩,一件新衣服也不给你做!”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惩罚孩子的办法,就说。
“哎呀,她真是坏得要命!”她大声对列文说,“她哪来的这些坏习惯?”
“她干了什么呀?”列文冷淡地问。他想同她商量一下自己的事,却来得这么不是时候,觉得很懊恼。
“她和格里沙跑到黑莓丛那儿去了,在那里……我简直说不出口她做的事情。艾略特小姐没来真是太遗憾了,而这一个根本不照看孩子,她不过是架机器。想想,这孩子……”
多莉诉说了玛莎的罪状。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不是什么坏习惯,只不过是淘气。”列文安慰她。
“可你好像不怎么高兴?你来有什么事?”多莉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她询问的口气,列文就知道他可以畅所欲言了。
“我没去那边,而是和凯蒂单独待在花园里。自从……史蒂瓦来,我们这是第二次吵架了。”
多莉用那双聪明而又善解人意的眼睛望着他。
“好了,跟我说句心里话,是不是……不是在凯蒂这一边,而是在那位先生的腔调里,有种使做丈夫的觉得不太痛快……不是不痛快,而是厌恶,觉得受到了侮辱的地方?”
“也就是说……怎么说才好呢?……不许动!就站在墙角上!”她对玛莎说,玛莎注意到母亲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刚想转过身去,“人们会说他的行为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他向一位年轻美貌的女性献殷勤,一位上流社会的丈夫只应该感到有面子。”
“是啊,是啊,”列文阴郁地说,“连你也注意到了吗?”
“不止是我,史蒂瓦也注意到了。喝完茶他就坦率地告诉我:‘我觉得瓦斯洛夫斯基有点在追求凯蒂呢。’”
“那好,现在我就定了心了。我要把他赶走。”列文说。
“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多莉惊恐地喊道。“你什么意思,科斯提亚?可要想清楚!”她大笑起来,接着又说。“现在你可以去找法妮了。”她对玛莎说。“不,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告诉史蒂瓦,让他把他带走。可以跟他说,你家里还有客人要来。他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
“不,不,我自己去办。”
“可是,你会和他吵架吗?”
“绝对不会。我很高兴做这件事。”列文说,眼睛闪闪发亮。“算了,原谅她吧,多莉!她不会再犯了。”他替那个“小犯人”求情。她还没去找法妮,而是犹豫不决地站在母亲面前,皱着眉头仰望着母亲,等待着与她的目光相遇。
多莉看了她一眼。小女孩顿时呜咽起来,把脸埋在母亲的腿中间。多莉把自己柔软瘦削的手放在孩子头上。
“他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列文去找瓦斯洛夫斯基时,心想。
他穿过大厅,吩咐仆人备好轻便马车上火车站去。
“马车昨天断了一根弹簧。”仆人回答。
“那好,就备四轮大马车吧,不过要快!客人在哪儿?”
“去他自己房间了。”
列文找到了瓦斯洛夫斯基。他正打开了旅行箱,摊开了新歌谱,在试穿一对绑腿,准备去骑马。
不知是列文神情有些异样,还是瓦斯洛夫斯基觉得自己小小的献媚举动在这个家庭里并不合适,列文走进来时,他有些尴尬(这是一个上流社会人士所能达到的程度)。
“您打绑腿准备骑马?”
“是的,这样干净多了。”瓦斯洛夫斯基把一条胖腿搁在椅子上,扣紧绑腿最底下的钩子,敦厚地笑着说。
他确实是个和气的人,列文觉察到瓦斯洛夫斯基神情羞涩,不禁替他感到难过,也替自己这个做主人的感到害臊。桌上放着一根手杖,是今天早上他们健身时试图扳直弯曲的双杠而弄断的。列文拿着折断的手杖,剥开头上的裂片,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我希望……”他说不下去,可突然想到凯蒂和发生过的一切,他就紧盯着瓦斯洛夫斯基的眼睛说,“我吩咐仆人为您备好了马车。”
“您这是什么意思?”瓦斯洛夫斯基诧异地说,“上哪儿去?”
“送您去火车站。”列文一面撕扯手杖上的裂片,一面阴沉着脸说。
“怎么了?是您要走呢,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不巧要来客人,”列文说,有力的手指越来越快地撕下手杖上的裂片,“不,没什么客人要来,也没发生任何事情,但我请您离开。随便您怎样解释我的无礼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