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十一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最近两位连襟之间产生了某种隐秘的敌对态度,似乎娶了两位姐妹之后,他们之间就展开了竞争,看看谁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此刻,这种敌意又通过各人言谈间的语气表现出来了。

“我不出让我的庄园,是因为没人要求我这么做,我想这样做也做不了,”列文回答,“而且,也没有人可以出让。”

“把它让给农民,他不会拒绝的。”

“是的,可我怎样办这事呢?我该和他一起去办地产转让手续吗?”

“我不知道。可要是你确信你没有权利……”

“我一点也不相信。恰恰相反,我觉得我没有权利转让,我对土地、对家庭负有责任。”

“不,听我说,要是你认为这种不平等是不公平的,你为什么不采取相应的举措呢?”

“我的确有所行动,不过是消极的。我不会去扩大他们同我境况之间的差别。”

“请原谅!这可真是个悖论。”

“是的,这种解释有点强词夺理,”瓦斯洛夫斯基插嘴说。“哦,我们的主人来了!”他对打开吱嘎作响的仓门走进来的农民说,“你还没睡呀?”

“没,我怎么睡得着?我以为老爷们睡了,可听到你们还在说话,就进来拿把钩镰。它不咬人吧?”他问,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你晚上睡哪儿?”

“我们今天晚上要去放马。”

“哇,夜色多美啊!”瓦斯洛夫斯基透过打开的、形同画框的仓门,望着薄暮微光中隐约可见的马车和农家小屋的一角,大声说道,“听呀!有女人在唱歌,唱得很不赖哩!谁在唱歌呀,我的主人?”

“哦,是附近的女仆们。”

“来吧,咱们去散散步!你也知道,反正我们睡不着。奥伯朗斯基,走吧!”

“要是可以……不用起来就能去就好了!”奥伯朗斯基伸了个懒腰,说,“躺着可舒服呢。”

“那好,我自己一个人去,”瓦斯洛夫斯基一骨碌爬起来,穿上靴子,说,“再见了,先生们!要是好玩,我会来叫你们的。你们请我来打猎,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他很可爱,是不是?”等瓦斯洛夫斯基走出去,农夫在他身后关上门,奥伯朗斯基说道。

“是很可爱。”列文一面回答,一面接着思考刚才讨论的问题。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可能把思想和感受表达清楚了,可这两位诚恳而且毫不愚笨的朋友却一口咬定他是用诡辩来自我安慰。这使他感到心烦。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朋友!二者必居其一:要么承认现存的社会秩序公正,并且维护你的权利;要么像我这样,承认你享受着不公正的特权,并且尽情享受它。”

“不!要是真的不公正,你就不可能尽情享受这些权利,至少我做不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问心无愧。”

“我说,我们最好还是出去吧?”奥伯朗斯基打断他的话,显然很厌烦这样耗费脑筋,“我们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来吧,我们也去!”

列文没有回答。他刚才谈到自己行为正当但很消极,那番话一直在他大脑中萦绕。“难道就只能有消极的正当行为吗?”他问自己。

“新鲜干草气味太冲了!”奥伯朗斯基坐起身来,说,“我怎么都睡不着。瓦斯洛夫斯基在那儿搞什么鬼?你听到笑声和他的说话声吗?我们也去好吗?去吧!”

“不,我不去。”列文说。

“你留在这儿是为了遵守原则吗?”奥伯朗斯基一面笑着说,一面在黑暗中摸索他的帽子。

“不,不是遵守什么原则,可我为什么要去?”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自寻烦恼?”奥伯朗斯基找到了帽子,站起来说。

“为什么?”

“难道我看不出来你是怎样同妻子相处的吗?我听到你们像谈论什么头等大事一样地讨论该不该出去打两天猎!作为一段田园佳话,这样很好,可不能一辈子这么过。男人必须独立,得有男人自己的兴趣。男人就得像个男人。”奥伯朗斯基打开门,说。

“你的意思是,应该同女仆调情吗?”

“要是好玩的话,有什么不可以呢?又没有什么后果!我妻子不会受什么损害,而我又能找点乐子。重要的是捍卫家庭的圣洁!在家里不能干这号事,可你也没必要捆住自己的手脚。”

“也许吧!”列文侧过身去,冷冷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我谁也不喊醒,天一亮就走人。”

“先生们,快点来吧!”传来了瓦斯洛夫斯基的声音,他又回来了。“真迷人!这可是我的发现。真迷人!一位十足的格蕾卿,我已经同她结识了。真的,非常漂亮!”他赞不绝口地说道,仿佛她是为他才生得如此美丽,因而他对造物主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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