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紧挨着女主人,坐在茶桌边上,因而不得不同她和她那位坐在对面的妹妹说话。女主人圆圆的脸蛋,身材矮小,金色头发,容光焕发的脸上一笑就露出一对酒窝。列文竭力从她身上找到她丈夫使他产生的重大疑团的答案,但他根本无法自由思考,因为他觉得局促不安。他局促不安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小姨子穿着一件方领连衣裙,领口开得特别低,露出她雪白的胸部,列文觉得她是特意为了他穿上这件衣服的。她的胸部很白,或者说正因为她的胸部太白,她的四方衣领才使得列文无法自由思考。他想象她的领口是为他才开成那样的,不过也许他想错了。他认为他没有权利看它,竭力不去看,但她领口开得那样低,他觉得完全是他的过错。列文觉得自己仿佛在欺骗谁,似乎应当澄清一下,却又无法澄清,因此一直红着脸,感到局促不安。他的不安传染给了那位漂亮的小姨子。但女主人似乎什么都没察觉,有意拉妹妹加入谈话。
“您说,”女主人接着说,“我丈夫对俄国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正好相反,虽然他在国外生活也挺高兴的,但从来不像在这里这么快活。他觉得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他非常忙碌,他天生兴趣广泛。哦!您还没去看过我们的学校吧?”
“我看过了……是那所爬满常春藤的小房子吗?”
“是的,这是娜斯提娅的事业。”她指着妹妹说。
“您亲自教课吗?”列文问,竭力不去看她的紧身胸衣,却又觉得只要他往她那个方向看,就免不了会看到。
“是的,我一直都在上课,不过我们有位很好的教师。我们还教体操。”
“不,谢谢!不用添茶了。”列文说,虽然他知道这样很无礼,但他无法继续谈下去了,于是红着脸站起来。“我听到他们那边的谈话很有意思。”他又说,然后走到桌子另一头,主人和那两位地主就坐在那边。斯维亚兹斯基侧身坐着,一只手臂搁在桌上,手上转着一个杯子,另一只手捻拢胡须,把它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又放下来。他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紧盯着那位胡须灰白、神情激动的地主,显然觉得他的话很有趣。那地主对农民一肚子牢骚。列文看出来,斯维亚兹斯基本来知道如何回应那位地主的牢骚,马上就可以把他的话驳倒,但碍于身份,他没有那样回答,而是不无乐趣地听着地主这番可笑的言论。
那位灰白胡须的地主显然是位顽固的农奴制拥护者,一位长期住在乡下的狂热的农场主。列文从他的着装,他穿着一件发亮的、显然不常穿的老式外套,从他那双聪明却阴郁的眼睛,从他表达得当的俄语,从他显然长期用惯了的命令口气,从他被太阳晒黑的好看大手的果断动作,从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老式婚戒上,看出了他这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