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十五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就算丈夫羞辱她,就算渥伦斯基对她冷淡,继续过他自己的独立生活(她又带着痛苦和怨恨想起了他),她也不会放弃儿子。她有她的生活目标,她必须趁着他们还没把儿子从身边抢走,率先采取行动来确保她对儿子的权利。她必须把他带走。这是她目前唯一该做的事。她必须保持镇定,摆脱这种可怕的局面。

想到与儿子直接有关的问题,想到要下定决心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她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迅速穿好衣服,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客厅。谢里沙同他的女家庭教师和平日一样,正等着她吃早餐。谢里沙穿一身白衣服,站在镜子下面的桌子旁,正垂着头,弓着背,摆弄着他拿来的鲜花,露出她熟悉的酷似父亲的专注神情。

家庭教师看起来特别严厉。谢里沙照例尖叫了一声:“啊!妈妈!”然后就停下来,犹豫着是该放下花,走过去向她道早安,还是接着把花冠编完,然后拿给她。

家庭教师开始冗长而详尽地报告他的劣迹,但安娜不听她说。她在考虑要不要把她也一并带走。

“不,我不带,”她打定主意,“我就带儿子一个人走。”

“是的,这样做是不对的。”安娜说,把手放在儿子肩上,用一种非但不严厉,而且很胆怯的目光望着他,使他又困惑又高兴。她吻了吻他。

“把他交给我吧。”她对惊讶的家庭教师说,没有放下她的手,在餐桌旁坐下。

“妈妈!我……我……我……”他说,竭力从她脸上看出他偷吃桃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谢里沙,”家庭教师一走她就说,“你这样做不对,下次不要再犯好吗?……你爱我吗?”

她感到泪水涌入了眼眶。

“难道我能不爱他吗?”她望着他又惊又喜的脸,自言自语,“他会站在他父亲那一边来折磨我吗?”

热泪已顺着她脸颊滚滚而下,为了掩饰泪痕,她霍地跳起来,冲到阳台上。

下了几天雷雨,天气变得晴朗而寒冷。

她冷得打了一个激灵。在户外的空气中,恐惧带着新的力量攫住了她。

“到玛丽艾特那里去。”她对跟着她出来的谢里沙说,然后在阳台的草毯上来回踱步。

“他们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不明白我已经别无选择?”她问自己。

她停下来,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白杨树梢,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树叶在冰冷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她觉得他们不会原谅她,所有人都会像这天空、树木一样,对她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她感到一切在她心里又变成双重的了。

“不,不,我不能再想了,”她自言自语,“我得准备动身。去哪儿呢?什么时候去?带谁去呢?”

“去莫斯科?对,乘夜班火车去,带上安努西卡和谢里沙,只带些最必需的东西。但我得先给他俩写信。”

“发生过这一切之后,我无法继续留在家里。我走了,带走了我的儿子。我不懂法律,因此不懂儿子该留给父母的哪一方,但我还是把他带走了,因为离开他我就活不下去。求您宽宏大量,把他留给我吧!”

她迅速而自然地写到这里,但写到乞求他宽宏大量(她不相信他会宽宏大量)以及考虑该用什么感人的话来结束这封信时,她却写不下去了。

“我不能提到我的过错和懊悔,因为……”她无法把思路连贯起来,又停下笔。“不,我什么也不说。”她想,于是把信撕掉,重新写过,不再提什么宽宏大量的事,然后把信封了起来。

她打算写的另一封信是给渥伦斯基的。

“我已经告诉我丈夫了。”她写了一句,就写不下去了。这样太粗鄙,太不像女人了。“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他写什么呢?”她问自己,脸上又泛起羞愧的红晕。她一想到他的冷静,就恼怒得把只写了一句话的信撕了个粉碎。

“什么也不必写了。”她想,然后合上信纸簿,上楼告诉家庭教师和仆人,她晚上要去莫斯科,然后就动手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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