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头上系着头巾,在一群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孩子的簇拥下,乘车回家。快到家的时候,车夫说道:
“来了位老爷,我猜是坡克罗夫斯克的那位老爷吧。”
多莉向前探出身子一望,很高兴地看到列文熟悉的身影。他戴着灰帽子,穿着灰衣服,迎面向他们走来。她见到他总是很高兴,今天就更高兴了,因为他看到了她最自豪的样子。没有人比列文更欣赏她的人品了。他一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一幅他想象中的家庭生活画卷。
“您可真像抱窝的母鸡,达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
“哦,我真是太高兴了!”她伸出手说。
“还说高兴呢!您都不通知我一声!我哥哥住在我那儿。我收到史蒂芬的信,才知道您在这儿的。”
“史蒂芬给您写信了?”
“是的。他信中说您搬到这儿来了,他觉得我或许能帮您点儿忙。”列文说,话音一落,他的脸就刷地一下红了。他没再说下去,默默跟着马车朝前走,随手摘下菩提树的嫩枝,放在嘴里咀嚼。他觉得窘迫是因为他猜想多莉在那些本该由丈夫照管的事情上头,不会愿意接受外人帮助。她的确不喜欢奥伯朗斯基把家务事推到外人头上,也立刻就看出列文明白这一点。正因为列文感觉敏锐,情感细腻,多莉才特别喜欢他。
“当然了,我知道这只说明您想见见我,为此我感到非常高兴。我能想象您这位住惯了城里房子的夫人会觉得住在这里有多不习惯。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我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哦,不用了!”多莉说。“一开始是不太方便,不过多亏了我的老保姆,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指着保姆说。保姆知道在说她,于是带着快乐亲切的笑容瞧了瞧列文。她认识他,知道他是家里一位小姐的佳偶,很希望这门亲事能够成功。
“您到车上来坐吗,老爷?咱们挤挤就成。”她对列文说。
“不,我走路。孩子们,有谁愿意和我一起跟马赛跑啊?”
虽然孩子们不认识列文,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但他们对他并没有畏怯和敌对情绪,在装腔作势的大人面前,孩子常常会有这种难受的感觉。伪装有时能骗过最精明老练的大人,但无论你掩饰得多巧妙,最笨的孩子都能感觉到,而且会觉得厌恶。
列文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他却从不装腔作势,因此,孩子们对他表现得非常友好,他们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态度。两个大的孩子响应了他的邀请,立刻跳下车来,同他一起奔跑,就像他们同保姆、哈尔小姐或母亲一起奔跑那样。丽莉也想去,母亲就把她抱给列文,他让她坐在肩上,扛着她向前跑去。
“别怕!别怕!达娅·亚历克山德罗夫娜!您不用担心我把她摔下来或伤着她。”他快乐地对多莉微笑着说。
她看着他平缓有力、小心翼翼甚至过于谨慎的动作,不再担心了,带着赞许的微笑望着他们。
列文在乡下,同孩子们在一起,同与他志趣相投的多莉在一起,不禁产生了一种孩子般快活的心情。多莉十分喜欢他这种心情。他一面带着孩子们奔跑,一面教他们做体操,又用他蹩脚的英语逗得哈尔小姐发笑,还把他在农场的活动说给多莉听。
午饭后,多莉和列文两人坐在阳台上,多莉提起了凯蒂。
“您知道吗?凯蒂要上我这儿来过夏天。”
“真的吗?”他说,脸顿时就红了。为了改变话题,他立刻又说:“对了,我给您送两头奶牛来好吗?要是您非要算钱,每个月付我五卢布就行,只要您好意思这样做。”
“不用,谢谢了。我们现在全都安排好了。”
“那好,我去看看您的奶牛,要是您允许的话,我会指导您怎样喂饲料。养牛就全靠饲料。”
列文为了转移话题,对多莉大谈养牛之道,声称奶牛不过是一架把饲料变成牛奶的机器,等等。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热切盼望听到凯蒂的所有具体情况,但又害怕听到,他怕他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内心平静再次遭到破坏。
“是的,可这一切总得有人照管呀。谁来照管呢?”多莉很不情愿地说。
多莉在玛特琳娜·菲莉莫诺夫娃的帮助下,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她不想再做任何变更。况且,她也不相信列文的农业知识。她不喜欢奶牛是产奶机器这种说法,因为她觉得这样的观点只会对农业造成妨碍。在她看来这些问题要简单得多,就像玛特琳娜·菲莉莫诺夫娃所说的那样,只要多给花牛和白肚牛喂些饲料和饮料,别让厨子把泔脚水拿去喂洗衣妇家的奶牛就行。事情就这么简单。至于用谷类饲料还是草类饲料,那都是靠不住的,不确切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想同他谈谈凯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