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斯·渥伦斯基紧皱眉头,脸色苍白,突出的下巴抽搐了一下,这在他是很难得的。他生性善良,很少生气,但当他生起气来,下巴抽搐时,那就惹不起了。亚历山大·渥伦斯基很清楚这一点,快活地笑了笑。
“我只是想把母亲的信交给你。给她回信,比赛前不要不高兴。祝你成功!”他微笑着说,然后走开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朋友拦住渥伦斯基,和他打招呼。
“你连朋友都认不出来啦?你好啊,我的朋友!”奥伯朗斯基说,他脸色红润,络腮胡子整整齐齐,在彼得堡的上流人士当中也显得和在莫斯科一样出类拔萃。“我昨天到的,很高兴有机会看到你比赛得胜。我们什么时候聚聚?”
“明天到食堂来吧。”渥伦斯基说,用力拉了拉奥伯朗斯基大衣的袖子,道了声歉,就朝跑马场中央走去。参加越野障碍赛马的马匹已经开始往外牵了。
马童正在把赛后筋疲力尽、大汗淋漓的马牵走,参加下一轮比赛的马,一匹接一匹精神抖擞地出现了。大多数都是英国马,披着风帽,绑紧肚带,看起来像奇异的巨鸟。在右边,苗条俊美的弗卢—弗卢被人牵着来回走动,脚胫又长又有弹性,好像踏在弹簧上一样。离它不远处,人们正把大耳朵“角斗士”身上的马衣掀开。“角斗士”俊美高大、极为匀称的体形,健美的臀部和特别短小的脚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渥伦斯基的注意。他正要朝自己的马走去,却又被一个熟人拦住了。
“啊,卡列宁也来了!”同他交谈的熟人说,“他在找他的妻子,她在看台中央。你见到她了吗?”
“不,没见到。”渥伦斯基说,一眼也没朝那人指出安娜所在的方向看,就走到马的旁边。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马鞍(他本想再交代些什么的),骑手们就被召集到看台边抽取号码和跑道。十七名选手集中到看台下抽号码,个个神色严肃,有些人脸色发白。渥伦斯基抽到七号。只听一声口令:“上马!”
渥伦斯基觉得他和其他骑手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心里有点紧张,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举止总是从容镇定。他不慌不忙地向马走去。科尔德为了庆祝赛马,穿上了他最好的衣服:扣紧纽扣的黑礼服,浆得笔挺、夹住双颊的衣领,圆顶硬礼帽和长统靴。他和平常一样沉着威严,站在马前方,亲自握着两根缰绳。弗卢—弗卢好像患热病一样颤动着,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走近的渥伦斯基。渥伦斯基把手指放到肚带下面。马更专注地看看他,露出牙齿,竖起一只耳朵。英国人撅起嘴,对凡是检查他所装备的马鞍的人,他都会露出一丝微笑。
“您最好上马,然后就不会那么兴奋了。”
渥伦斯基看了对手们最后一眼。他知道比赛的时候他就看不见他们了。有两名骑手已经向出发点驶去。加尔钦,渥伦斯基的朋友,也是他最难应付的对手之一,正在那匹不让他骑上去的红棕色马旁边团团转。一位穿着紧身马裤的小个头轻骑兵,模仿英国骑手像猫一样弓身趴在马背,飞驰而去。库索夫列夫公爵脸色苍白,骑在他那匹从格拉伯夫养马场买来的纯种马上,一个英国人替他拉着缰绳。渥伦斯基和他圈子里的所有人都了解库索夫列夫的性格:神经脆弱,极度虚荣。他们知道他什么都怕,连骑战马都怕。但现在,正因为有危险,可能会摔断脖子,在每道障碍物旁边都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在场,还有一辆缝有红十字的救护马车,他才决定参加比赛。他们四目相对,渥伦斯基亲切而赞许地冲他眨眨眼睛。渥伦斯基唯一没有看到的就是他的劲敌,骑“角斗士”的马可霍亭。
“别急,”科尔德对渥伦斯基说,“记住一点:遇到障碍物时,不要勒马,也不要催马,顺其自然。”
“好的,好的。”渥伦斯基接过缰绳说。
“尽量跑在前头。就算落后,到最后一秒钟也不要放弃希望。”
马还没来得及动动身子,渥伦斯基就敏捷有力地踏上装有钢齿的马镫,轻松稳当地坐在吱吱作响的皮马鞍上。他右脚也踏上马镫后,用熟练的手指拉直两根缰绳。科尔德松开了手。弗卢—弗卢好像不知道该用哪只脚起步,伸长脖子扯紧缰绳,然后,像踩在弹簧上一样迈开了步子,把它柔韧背上的骑手颠得东摇西晃。科尔德加快步伐跟在后面。倔强的马儿扯紧缰绳,时而往东,时而向西,想把骑手摔下马来,渥伦斯基试图用声音和手来使它安静,但无济于事。
他们向出发点驶去,已经接近用堤坝拦截的小河了。一些骑手跑在前面,一些跟在后面,这时渥伦斯基忽然听见一匹马从他身后的泥地上飞驰而来,马可霍亭骑着他那匹大耳朵、白色马蹄的“角斗士”追上了他。马可霍亭笑了笑,露出长长的牙齿,渥伦斯基却生气地看着他。渥伦斯基一直不喜欢他,把他当成是最危险的对手,现在他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惊扰了弗卢—弗卢,他就更恼火了。弗卢—弗卢跑了起来,跳了两步,很不高兴渥伦斯基拉紧缰绳,就换成颠簸的碎步,摇晃背上的骑手。科尔德也皱起眉头,跟在渥伦斯基后面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