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十七

安娜·卡列尼娜[电子书]

奥伯朗斯基上楼去了,拉比尼预付给他的三个月的钞票,把他口袋塞得鼓鼓囊囊。林子的买卖做成了,口袋里有了钱,狩猎很有收获,奥伯朗斯基兴高采烈,因此更想排遣列文的恶劣情绪。他希望晚餐时能愉快地结束这一天,就像早晨开始时那样。

列文的确心情恶劣,尽管他很想对可爱的客人表现得友善亲切,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凯蒂没有结婚的消息使他喜悦,也一点一点地开始影响他的心情。

凯蒂没嫁人,而且病倒了,是因为爱上一个轻贱她的人才病倒的。这种侮辱似乎也落到他头上。渥伦斯基轻视她,而她又轻视他列文,这样,渥伦斯基就有权利轻视他,因此也就是他的敌人。但列文不去想这些。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在什么地方侮辱了他,但他不是只对使他烦心的事感到生气,而是对眼前的所有事都十分恼火。愚蠢的林子买卖,奥伯朗斯基陷入的骗局,在他屋子里进行的这桩交易,使列文火冒三丈。

“办完了?”他碰见奥伯朗斯基上楼便问,“想吃晚饭了吗?”

“我不会客气的。我在乡下胃口可真好啊!你为什么不让拉比尼一起吃饭呢?”

“让他见鬼去吧!”

“哎呀,真是的,你怎么这么对他!”奥伯朗斯基说,“你甚至连手都不和他握。为什么不握个手呢?”

“因为我不会和仆人握手,就算仆人也好过他一百倍。”

“你可真顽固啊!你觉得消除阶级之分如何?”奥伯朗斯基问。

“谁爱消除,就让谁消除去,我可是觉得恶心。”

“我看你真是顽固不化。”

“我从来不觉得我顽固不化。我就是康斯坦丁·列文,仅此而已。”

“而且是情绪恶劣的康斯坦丁·列文。”奥伯朗斯基笑着说。

“是的,我是情绪恶劣,可你知道原因吗?因为……请原谅……是因为你做了一笔愚蠢的买卖。”

奥伯朗斯基皱着眉,却依然是一副温厚的样子,活像一个人无辜地受到了伤害或干涉。

“哦,别这么说!”他说,“谁不是一卖完东西,别人就马上告诉他还可以卖更好的价钱?可在他想卖的时候,却没人肯出更高的价……不,我觉得你对倒霉的拉比尼怀恨在心。”

“也许吧。可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又会叫我顽固派或其他吓人的名字,可到处看见贵族阶级的贫穷让我感到恼火和痛心。我也是贵族阶级的一员,尽管要消除阶级之分,我还是愿意属于这个阶级……他们的贫穷不是由于挥霍无度。那没多大关系,因为像贵族一样挥霍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有贵族阶级才知道怎样挥霍。眼下附近的农民都在买地,这些并不让我痛心。地主什么也不干,农民劳动,于是他们赶走游手好闲的人。事情本该如此,我很为农民高兴。可当我看到贵族阶级的贫穷是由于我可以称之为头脑简单吗?造成的,我实在是痛心疾首。这儿有个波兰佃户只花一半价钱就买下了一位住在尼斯的太太一块很好的地产,那儿又有个商人用一卢布就把值十卢布一亩的地租到手了,现在你又无缘无故送给那个无赖三万卢布。”

“那你想怎么样?把每棵树都数清楚吗?”

“当然要数!你不数,但是拉比尼会数!拉比尼的孩子有了生活收入,可以上学,但你的孩子就不行。”

“哦,原谅我吧,但数树实在有点小家子气。我们有我们的职业,他们有他们的职业,他们也得赚钱。不管怎么说,买卖已经做了,结束了。啊,煎鸡蛋送上来了,是我最喜欢的煎法。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会给我们拿来一些上好的香草白兰地。”

奥伯朗斯基坐在桌子边上,开始同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开玩笑,很肯定地告诉她,他很久都没有吃过今天这样好的中餐和晚餐了。

“嗯,起码您会欣赏,”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说,“但康斯坦丁·德明特里奇,不管您给他吃什么,哪怕是一片面包皮,他也是吃完就走人的。”

尽管列文极力控制自己,但还是郁郁不乐,少言寡语。他想问奥伯朗斯基一件事,但不知道怎样问出口,也不知道怎么问,什么时间问。奥伯朗斯基下楼去了自己的房间,洗漱之后,穿上有饰边的睡衣,上床去了。列文在他的房间闲荡,说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敢去问他想知道的事。

“他们做的肥皂多好啊!”他打开一块芳香的肥皂,端详着说。这是阿加莎·米克黑罗夫娜为客人准备的,但奥伯朗斯基没有使用。“瞧瞧,这可真是艺术品。”

“是啊,是啊,如今什么东西都有了改良。”奥伯朗斯基惬意地打了个呵欠,眼睛湿乎乎的。“比方在剧院和各种娱乐场所……呵,呵,呵!”他打着呵欠,“到处都有了电灯。呵,呵!”

“是啊,电灯,”列文说,“是啊,接二连三地装了电灯。渥伦斯基现在在哪里?”

下一页 第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