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十八章

复活[电子书]

他沿着涅瓦大街走路回家,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前面有个女人在宽阔的人行道上静静地走着。这个女人个子很高,身段优美,装束妖艳。从她的脸上和整个体态上可以看出,她知道自己具有一种淫荡的魅力。凡是向她迎面走来的人和从她身后赶上去的人,都要瞧她一眼。聂赫留朵夫走得比她快,也情不自禁地朝她脸上看了一眼。这张脸很漂亮,多半化过妆。这个女人对聂赫留朵夫嫣然一笑,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说来也怪,聂赫留朵夫顿时想到了玛丽爱特,因为就像刚才在剧场里一样,他又产生了那种又着迷又厌恶的感觉。

聂赫留朵夫匆匆赶到她前面去,不由得生自己的气。他拐到莫尔斯卡娅街,然后又来到一条滨河街上,在那里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让一名警察暗暗诧异。

“我刚进包厢时,那个女人也这样对我笑,”他心里想,“那个女人的微笑和这个女人的微笑,含意都是一样的。差别只是:这个女人直白地说:‘如果你想要我,那就带我走;如果不想要,那就走你的路。’那个女人却装模作样,似乎生活在高尚优雅的感情中,压根没想到这种事,但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至少这个女人老实些,那个女人却在装腔作势。何况这个女人是因为穷才落到这般地步,而那个女人却以放纵这种可爱、可恶又可怕的情欲为乐。这个街头女人就像是一杯污浊的臭水,是供那些口渴得顾不上恶心的人喝的;剧场里的那个女人却像一剂毒药,会在不知不觉中,毒死任何接触过它的人。”

聂赫留朵夫想起他和首席贵族妻子的关系,可耻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人身上野蛮的兽性真是可憎,”他想,“不过,当它以赤裸裸的面目出现时,我们还可以从精神生活的高度看清它,藐视它,于是,不论一个人是倒在了它的面前还是抵制住了它,他还是和原来一样。然而,当这种兽性蒙上一层充满诗意的美丽外衣,要求我们崇拜它时,我们就会整个被它吞噬,对它敬若神明,再也分不清好坏。这才可怕呢!”

聂赫留朵夫现在把这一点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他看见宫殿、哨兵、要塞、河流、木船、交易所一样。在这样一个北方的夏夜里,大地上没有可以让人舒心、催人安眠的黑暗,只有不知来自何方的朦胧的异光(指彼得堡的白夜光。)。聂赫留朵夫的心里同样不再存在使他昏然入睡的、愚昧的黑暗。

一切都清清楚楚。事情很明白,但凡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微不足道、卑鄙龌龊的,而所有那些光辉夺目、富丽堂皇的外衣,往往掩盖着古老的、众所周知的罪行。这些罪行非但不会受到惩罚,而且还会风靡一时,被人们用各种发明出来的办法来粉饰、美化。

聂赫留朵夫想把这些事都忘掉,不去看它,但他再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了。虽然他还看不见替他照亮这一切的光是从哪里来的,正如他看不见照亮彼得堡的光是从哪里来的一样,虽然这种光在他看来朦胧、暗淡、古怪,但他却不能不看见这种光替他照亮的东西了,于是他感到既快乐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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