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赫留朵夫有意识地想要改变自己的整个外部生活：打发掉仆人，退掉大房子，住到旅馆里去；但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指出在冬天到来之前做出任何改变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会在夏天租个大房子住，况且他也需要有个地方住，放他的东西。因此所有为改变生活习惯而作出的努力（他想过得简单些，就像学生那样）都白费了。不仅一切都保持原有状态，而且这房子里还多出许多新工作来。所有棉毛和皮毛做的东西都被拿出来吹风掸尘。看门人、下手、厨子，还有柯尔尼本人都在忙着干活。各种奇怪的从没用过的皮毛制品和制服都被晾在一条绳子上；他们还把地毯和家具也搬了出来，看门人和下手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站在那里很有节奏地拍打着那些东西。每个房间都弥漫着樟脑味儿。

聂赫留朵夫从院子里穿过或者从窗子望出去时，看到正在进行的这一切，对于那里放着这么多毫无用处的东西感到惊讶。而它们唯一的用处，他认为，就是为阿格拉芬娜·佩特罗芙娜、柯尔尼、看门人、下手和厨子提供锻炼身体的机会。

“但是现在还不值得我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想，“玛丝洛娃的案子还没结束。再说这也的确很困难。到时候总会改变的，不管她是释放出来，还是被流放后我跟着她去。”

在与法纳林律师约定的那天，聂赫留朵夫坐马车来到他富丽堂皇的住所。这住所有巨大的棕榈和其他植物装饰着，还有华美的窗帘。事实上，所有这些昂贵的奢侈品都表明主人拥有一大笔不劳而获的钱，因为只有暴发户才会如此作为。在接待室里，他看到许多看上去垂头丧气的人就像在诊所里一样坐在桌子旁等待着律师的接见，桌子上有供人消遣的画报。律师的助手坐在房间里一张高桌子旁，认出了聂赫留朵夫，走过来说他会马上去通知律师。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门就开了，从里面传出响亮而愉快的谈话声：一个声音来自一个健壮的中年商人，红色脸膛，浓密的小胡子，穿着一身新衣，另一个声音来自法纳林自己。两张脸上都带有那种刚刚谈成一笔有利可图却又不那么光彩的买卖的特有表情。

“要知道这可是你自己犯的错，亲爱的先生，”法纳林笑着说。

“我们都想上天堂，可惜是带罪之身，上天无门啊。”

“噢，是啊，是啊，我们都明白。”两个人都笑得很不自然。

“噢，聂赫留朵夫公爵！请进来，”法纳林看到他说道，并对商人再次点了下头，接着把聂赫留朵夫领进他那布置庄重、格调严谨的办公室。

“您抽烟吗？”律师问道。他坐在聂赫留朵夫的对面，试图把笑容压下去，显然还沉浸在刚刚完成那笔交易的兴奋之情中。

“谢谢，我来是为了玛丝洛娃的案子。”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进入正题！噢，但是这些有钱的主都是些怎样的坏蛋啊！”他说，“您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他拥有差不多一千二百万卢布，还说什么‘上天无门’；如果他能从你身上榨出二十五卢布的票子，就是用牙咬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说‘上天无门’，而你便说‘二十五卢布的票子’，”聂赫留朵夫暗想，对这个人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厌恶之情。这个人竟然希望用自己随便而简单的态度表明自己和聂赫留朵夫属于同一阵营，而其他客户则属于另一个。

“他简直要把我折磨死了，这个可怕的混蛋。我必须发泄一下情绪，”律师说，仿佛在为自己说这些无关正题的话进行开脱，“好吧，现在说说你的案子。我认真看过案卷了，正如屠格涅夫说的那样，‘不赞成它的内容’。我是说那个糟糕的律师没有给上诉留下任何有效的理由。”

“那么能做些什么呢？”

“稍等。告诉他，”他对刚刚进来的助理说，“我只会按我说的办。如果他觉得行，那么没问题，如果不行就算了。”

“可是他不同意。”

“那么就算了，”他的脸色顿时从高兴、温和变成了阴沉、气愤。

“就是这样！他们都说什么我们律师白拿钱，什么都不干，”他停了一下，重新换回先前的快乐神情说道，“我帮一个完全遭到诬告的债务人恢复了自由，现在他们都来找我。但是每一个这样的案子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难道我们不也一样，‘在墨水瓶里留下了我们一块块肉？’就像某位作家或是其他什么人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