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跳下床去,打算关紧房门,不让罗德里格斯太太进屋。可是他刚要关门,罗德里格斯太太已经到了,手里举着一根点燃的白蜡烛。这次她离那么近看到堂吉诃德,依旧裹着床罩,缠着绷带,顶着睡帽或发套,不免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三步说:
“骑士先生,我们做女人的可以放心吗?您从床上爬起来,怕不是打的什么正经主意吧?”
“我还想这么问呢,太太!”堂吉诃德回答,“干脆说吧:我会不会受到袭击和强暴?”
“骑士先生,您这是问谁呢?向谁要求担保呢?”嬷嬷问他。
“问您,也向您要求担保。”堂吉诃德告诉他,“很清楚,我不是一块石头,您也不是一堆青铜;这会儿也不是中午十二点,而是深更半夜,也许还要晚点,我想;这个房间又屋门紧闭,安全保险;当年大胆的埃涅阿斯爽约受用美丽善良的狄多(狄多,希腊传说人物,迦太基女王和建国者,曾与特洛伊王埃涅阿斯相爱。)时所在的山洞,也不过如此。不过,算了,请太太把手伸过来!我看最安全保险的还是我自己守身如玉,还有您那条令人肃然起敬的头巾。”
说着便吻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那嬷嬷也郑重其事地这样做了,然后才伸过手去让他牵着。这里,西德·阿麦特插话说,他凭穆罕默德起誓,不惜赔出两件长袍中的一件,也要看看这两人是如何手拉手从门口走到床边的。
最后,堂吉诃德又回到床上,堂娜罗德里格斯在一张椅子上就座,稍稍躲开一点床边,既不摘下眼镜,也不放下蜡烛。堂吉诃德钻进被窝,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两人都安顿下来了,最先打破寂静的是堂吉诃德,他说:
“堂娜罗德里格斯太太,您悲伤的心里和苦涩的肚里有什么,现在可以全部抖搂出来了。我准备规规矩矩洗耳恭听,慈悲为怀竭诚相助。”
“果然不出我所料。”嬷嬷回答说,“面貌优雅可爱如阁下之人,势必会做如此宽厚慷慨的答复。说起话长,堂吉诃德先生,您别看我身在阿拉贡王国,坐在这张椅子上,一身打扮分明是个饱经风霜、备受鄙夷的嬷嬷;其实我家乡在奥维耶多的阿斯图里亚斯,我们也是跟当地世族沾亲带故的大户。可我命运不济,我父母不谙理家,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弄的,早早就破落下来,于是他们把我带到京城马德里。他们害怕还会发生别的不测,不愿再为我操心,就把我安排到一位贵夫人家当丫鬟做针线。告诉您说吧,缝个活儿、绣个花儿什么的,还从来没人跑到我头里去过。我父母把我撇在别人家,自己回家乡去了,没过几年就都上了天堂(因为他们不光人好,还都是笃信基督的天主教徒)。我成了孤女,只身在大公馆里当女佣,只能靠一点可怜的工钱和主子们的眼色过日子。这期间,我一直安分守己,不知怎么弄的,府上有个侍从看上了我。他的年纪不小了,一脸大胡子,人挺正经,绅士派头十足,像个国王似的,不愧是从山上下来的。我们并不十分遮掩我们之间的来往,所以很快我的女主人就知道了。她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就求我们慈母般的神圣罗马天主教会恩准,让我们俩安安稳稳结了婚。婚后我们有了一个女儿,从此,我享过的那点福也就到头了。倒不是说我在分娩的时候差点死了,其实我生得又顺利又是时候;可就是,打那儿以后不久,我丈夫受了一次惊吓死了。我要是有时间细细讲来,您听了准会感到稀奇。”
说到这里,她伤心得哭起来,而且说:
“请原谅,堂吉诃德先生,这实在由不得我。每次提起我那个死鬼,我就忍不住眼泪哗哗的。上帝保佑!瞧他带我女主人骑在鞍后的那架势!真神气!那头骡子又高又大,像黑玉似的乌亮乌亮!那时候不像现在,不兴乘车坐轿;贵夫人出游,都是坐在侍从鞍后的。那件事我是非给您讲讲不可,好叫您知道我那个好人是多么有教养、懂礼貌。有一天,他们踏上马德里的圣地亚哥大街(当时还很窄),正好对面有个京城的官员跟在两个公差身后往外走。我那个当侍从的好丈夫一看,立刻勒缰掉转骡子,准备退回去让路。坐在鞍后的女主人低声对他说:
“‘窝囊废,你想干什么?没见我在这儿吗?’
“那位官员也很客气,勒住缰绳说:
“‘先生,您先请!我应该退回去为堂娜卡西勒达夫人让路(这是我女主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