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桑丘说,“好样的总督缺条腿,在家乐意。不然,别人心急火燎地去找他判官司,老碰上他在山里闲逛,那像话吗?公事岂不都耽误了?大人,要按我说呀,打猎这种戏耍玩意儿还是叫懒汉们去干吧,当总督的可不行。我闲下来要解闷,不过是复活节的时候赌赌纸牌,过别的节和星期天玩玩九柱戏。什么打猎、大孽的,不合我的胃口也不对我的心思。”
“桑丘,但愿上帝保佑你说到做到。可是,说是说,做归做,相符难得。”
“不管怎么说吧,”桑丘回答,“欠债还得清,不怕抵押重;没有上帝拉一把,起早贪黑也白搭;肚子支撑两脚,不是两脚支撑肚子。我是说,一靠上帝帮衬,二靠自个儿用心,我准能当个挺像样的总督。谁要是不信,就请把手指头伸进我嘴里,看我咬还是不咬。”
“该死的桑丘!但愿上帝和他身边的圣徒们都来咒你!”堂吉诃德火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到哪一天你才能像模像样地说话,不再满嘴的谚语顺口溜?二位大人别理这个混蛋。只要上帝让他活一天,他一张嘴随便就是一连串成百上千的谚语,二位早晚叫他絮烦死,连我也得捎上,幸亏我不听他的。”
“桑丘·潘沙说的这些谚语,”公爵夫人开口了,“比起希腊骑士教团首领(希腊骑士教团首领,指费尔南·努涅斯·德·古斯曼,16世纪西班牙的希腊语学者,也是圣地亚哥教团的首领。)来说,是多了一些,可是句句都简明扼要,也挺难能可贵。我觉得,不管别人把谚语用得多么应景对茬,我还是更喜欢桑丘说的。”
他们就这样一边说笑逗乐,一边走出帐篷,在林子里查看了几处埋伏观察哨位,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时值仲夏,与这个季节通常的日子相比,当晚的暮色既不更为明亮,也不过于朦胧,而这种姗姗而至的空濛明灭正中公爵夫妇的下怀。夜幕刚刚降临,暮霭尚未消退,突然仿佛林中四面八方顿时起火,接着便是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无数号角声和其他军乐声,犹如千军万马从林中奔驰而过。他们一行人只觉得火光照得眼花缭乱,鼓号响得震耳欲聋;接着又是响成一片的呐喊,就像摩尔人冲锋陷阵时那样。一时间,号角齐鸣,战鼓咚咚,银笛高奏,急促的嘈杂声持续良久。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听了各种家什这阵乱哄哄的响声,都会被震得头晕目眩。公爵瞪圆了眼睛,夫人屏住了呼吸,堂吉诃德大吃一惊,桑丘浑身发抖,末了连这套把戏的知情者也心里扑腾起来。正在大家惊魂未定的时候,鼓乐戛然而止,一名驿使,一身魔鬼打扮从他们面前走过,还一路吹着空心大牛角作成的号角,发出低沉可怖的声响。
“喂,信使弟兄,”公爵问他,“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好像有军队穿过树林,他们又是哪里来的?”
那信使的嗓音真是令人寒颤,只听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是魔鬼,来找堂吉诃德·德·拉曼却。随后而来的是六队魔法师,他们把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装进战车带来了。她中魔多时,由法国勇士蒙特西诺斯陪同,前来告知堂吉诃德怎么才能使她摆脱魔法。”
“听了你的话,再看你的模样,你定是魔鬼无疑了。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就在你眼前,你想必早就认出来了。”
“有上帝作证,”魔鬼回答,“凭良心说,我还真没留心。我脑袋里装满了有趣的事,结果把正经营生倒给忘了。”
“我看呀,”桑丘说,“这魔鬼一准是个好人,虔诚的基督徒。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拿上帝和良心赌咒呢?这会儿我才明白,原来地狱里没准也有好人。”
那魔鬼一直没下马,这时候目光盯着堂吉诃德对他说:
“你这个真该落到狮子利爪下面的狮子骑士听着,是遭殃的勇敢骑士蒙特西诺斯派我来找你传他的话:他叫你就地等候,他立刻就把那个名叫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的女子带来,然后告诉你怎么帮她解除魔法。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不想在此久留。愿我的魔鬼伙伴都来与你为伍,而叫所有的善良天使都来陪伴公爵大人夫妇。”
说完又吹起那只硕大的号角,也不等对方答话,转身走了。大家越发惊诧不已,特别是桑丘和堂吉诃德。桑丘明知杜尔西内亚是怎么回事,人家却非说她中了魔。堂吉诃德呢,心里还在嘀咕,弄不清蒙特西诺斯洞穴里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他正在浮想联翩呢,只听公爵对他说:
“堂吉诃德先生,阁下打算在这儿等候吗?”
“为什么不呢?”他回答,“哪怕整个地狱的鬼都扑过来,我也会岿然不动地在这儿恭候。”
“要是再来另一个魔鬼,也吹起那么个大牛角,就是叫我在天边等着也没门!”桑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