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40 战俘接着讲他的身世

堂吉诃德[电子书]

“我们随后跟叛教者商量,怎么才能帮摩尔女子逃出家门,带她去基督徒国度,末了决定还是先等索莱达回话。索莱达是她的名字,可是她更喜欢人家叫她玛利亚。大家都很明白,除了她,谁也解决不了我们的难题。这么商定以后,叛教者叫我们别担心,说他宁可搭出性命,也要帮我们重获自由。接着一连四天栏圈里一直有人,这期间苇秆自然无法露头。四天之后,栏圈终于安静下来,苇秆又出现了,垂下的包裹鼓鼓囊囊,预示它包孕丰富。苇秆和包裹朝我落下,我看到里面有一封信和清一色的金埃斯库多,整整一百个。正好叛教者在我们身边,我们把他带进牢房去看信。信上说:

“‘先生,我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去西班牙。我问过蕾拉·玛利亚,她也没告诉我。眼下我能做的就是从这个窗口送下去许许多多金币,你和你的朋友们先赎身,派一个人回到基督徒的国土,在那儿买只船,然后再来接其他人。我在我父亲的花园里等你们,就在巴巴松城门外的海边上。我和我父亲以及家里的佣人整个夏天都在那儿。你们可以趁黑夜放心大胆地把我从那儿带到船上。你可是说好了要做我的丈夫,不然我就叫玛利亚好好教训你。你要是不放心让别人去买船,那你就赎身自己去。你是基督徒又是绅士,我知道你比别人更妥当,会早早回来。你要事先认准花园在什么地方。只要我见你在这底下转悠,准是栏圈里没别人,我马上给你送下钱去。先生,愿真主保佑你。’

“这些就是第二封信里面的话。我们大家听了,都争着首先赎身,说保证准时往返,我当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叛教者一点不赞成,说无论如何不能先放走一个人,要走大家一起走。以往的教训太多了:获得自由的人很少履行当囚徒时许下的诺言。过去不少有身份的战俘就用了这种办法,先赎出一人,派他去巴伦西亚或者马略卡岛,还交给他一大笔钱置办船只,然后回头来接其他出资为他赎身的人。可结果呢,这人害怕失去刚刚获得的自由,即使承担着天大的义务,他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为了证明他的话不假,还给我们举了一个简短的例子,是刚刚发生在几个基督教绅士身上的事,真是离奇古怪,即使在这块无奇不有的土地上,也是罕见的。末了他说,不如把那笔赎身的钱交给他,就近在阿尔及尔买只船,就说他要在得土安(得土安,摩洛哥北部城市,现属西班牙。)一带沿海地区做买卖。他一当上船主,就不难设法把我们大家救出栏圈、送上船去。而且,如果摩尔女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打算出钱替我们赎身,那一旦成了自由人,更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上船了。当然他也有难办的事:摩尔人不允许叛教者购买和拥有船只,除非是大型海盗船。他们知道这些买船的人,尤其是西班牙人,是打定主意要逃回基督徒的国土。不过他已经有了对付的计策:他可以找一个塔咖里诺摩尔人(塔咖里诺摩尔人,西班牙境内与基督徒混居的摩尔人。)跟他合股买船、合伙经营买卖;有了这层掩护,他就做稳了船主,其他的事就都好办了。我和我的伙伴们觉得,还是按照摩尔女子的主意,派人去马略卡岛买船更为妥当,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反驳他,怕他见我们不顺从而把事情泄露出去。索莱达跟我们打交道的事一旦泄露,我们几人固然不惜为她送命,可是只怕连她自己也难保。我们只好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上帝和那个叛教者。

“我们还当即给索莱达写了回信,告诉她我们决计按她的吩咐去做;她的主意好得很,简直就像跟蕾拉·玛利亚商量过似的;这件事是当机立断还是从长计议,就听她一句话了。我还再一次答应娶她为妻。第二天,恰好栏圈里又没有外人了,苇秆和包袱上下了好几回,她总共交给我们两千金埃斯库多。她在回信上说,下个星期五做胡玛(胡玛,即伊斯兰教的礼拜。),她要去父亲的花园,去之前,再给我们一些钱;要是还不够,就及早通知她,要多少给多少。她父亲钱多得根本数不清,而且所有的钥匙都在她手里。我们给叛教者五百埃斯库多去买船,我留下八百准备为自己赎身。我把钱交给当时正在阿尔及尔的一个巴伦西亚商人,由他出面跟国王交涉我赎身的事,先把我保出来,答应巴伦西亚商船一到就立即付清赎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防止国王猜忌,因为如果当面交割,他还以为赎金早已汇到阿尔及尔,被商人悄悄挪用生利了。总之,我的主人鬼心眼太多,我说什么也不敢轻易掏钱给他。

“美人索莱达说好星期五去别墅花园,到了星期四,她又给了我们一千埃斯库多,还告诉我们她什么时候出发。她特别叮嘱我,一旦赎了身,千万记住她父亲的花园在哪里,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去找她。我在简短的回信里保证一定按她的话去做,希望她用上从女奴那儿学到的所有祈祷词,祈求蕾拉·玛利亚保佑我们。在这之后,我赶紧替其他三个同伴赎了身,帮他们顺顺当当离开栏圈,免得他们见我有钱为自己赎身却不管他们,一气之下鬼迷心窍,干出坑害索莱达的蠢事。就我对他们人品的了解,确信他们还不致如此。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按照给自己赎身的办法,一一为他们赎了身:把钱全部交给那个商人,由他出面放心大胆地作保。只是我们商定的秘密计划一点也没向他透露,免得惹出麻烦。”